找上門來的是一位藥店大夫，年壽六十有三，在白州縣經營著一間私人藥鋪。

  他家的藥店，是出了名的惠民，深受老百姓喜愛，每逢感冒風寒，腰酸背痛的病人，都來他這裏撿幾味藥回家，或服或煮或烹，不過幾日便恢複如初。

  但誰能想到，這麽一個良心的大夫，卻直到老來才得子，而且老伴因為產子而流血過多去世了，隻保下胎兒。

  一把屎一把尿的將孩子帶大後，藥店大夫原以為可以輕鬆一陣了，結果他的孩子卻因為跟人去爬山，不幸摔落懸崖當場身亡。

  如果隻是一場簡單的意外，藥店大夫就隻能硬著頭皮罵一聲“賊老天”然後忍了，但是據說跟他孩子同行的那兩個人，回去以後都變得瘋瘋癲癲的，好像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一般。

  藥店大夫為此特地去看望了一下這二人，然後就得知了他們的症狀，中醫上稱這種行為，叫做“嚇破了膽”。

  當然了，並不是說人的膽囊真的被嚇破了，而是指人的大腦受到激烈的精神刺激，長時間處於恐懼狀態之中，隨即直接影響到人體的內髒/心理，導致變得瘋瘋癲癲……

  如果隻是因為看著同伴不慎落崖身亡，不可能會出現這麽大的驚嚇反應，藥店大夫深信這裏麵一定有詭。

  於是他就逼問了這登山瘋癲的二人，可誰料他們都如同著了魔一般，問什麽也不說，甚至三天兩頭的不吃飯，餓成了皮包骨，還有更詭異的是，聽他們家裏人說，每到晚上深夜淩晨三點，這兩人就會同一時間開始唱著一首校園流傳的鬼歌……

  藥店大夫覺得這件事情過於詭異了，走過大半輩子，見過大風大浪的他，什麽東西沒見過，於是就決定不再去求警察破案，而是去求當地的神婆替自己招魂。

  把自己兒子的魂魄招回來，然後盤問一番，就能知道當時山上發生什麽了。

  但當藥店大夫去找到神婆後，卻聽對方說，一般這種落崖慘死的，摔得肉身粉身碎骨，魂魄也散落不齊，很難將魂魄招來。

  且，即使將魂魄招過來了，也難以聽得懂對方說什麽，因為他的口齒都摔壞了，嘴巴不利索了。

  藥店大夫無論怎麽也過不去這口氣，說什麽也要請那位神婆替他招回兒子的魂，就這樣花光了自己大半輩子的積蓄，總算將那位退休居山的神婆請出山了。

  招魂那晚，神婆特地帶著藥店大夫，還有他孩子生前的一些貼身遺物來到了事發地那座山，一邊用紙錢燒著遺物，一邊看神婆做法，可從晚上做到日出，始終沒能把兒子的魂魄招回來，最後無奈放棄。

  二人無功而返時，還遭到了閑人說笑話，稱“藥店的大夫終於甘受不了寂寞，約十裏鄉外的阿婆上山耍野”……

  藥店大夫平生哪裏受過這種氣，當時就打聽了是誰在背後說自己閑話，然後等到那人終於有一天來自己藥店裏問藥時，特地給對方開了一味苦口良藥的藥方，等對方回去吃了藥，病好了以後，便開始頻繁的拉肚子……

  這些都是雜話，藥店大夫報了小仇後，仍舊沒忘替兒子報大仇。

  尋神婆不得結果，他把目光伸展到了外地，一番打聽下，就順著我的氣味找上門來了……

  據說介紹我的來曆讓他認識的，是一家賣報攤，攤主上天入地，無所不知，在他的指引下，藥店大夫順利的找到了我的衝儺店鋪裏來。

  我當時就問：“是哪裏的賣報攤，居然這麽神？”

  藥店大夫“楊午”，用神神秘秘的語氣跟我說道：“說來也挺陰差陽錯的，當時我走訪了十裏八鄉，可就是找不到身在外地的真正高人，然後就碰見了這麽一家推著三輪車賣報的攤位，我本想上去買瓶水喝，卻是聽那攤主跟我講起了你的故事，就這樣，我照他說的地址去找，總算找到你了……”

  照他的意思，那家賣報攤應該是一家移動攤位，隨時會移動，沒有固定的擺攤地點的那種。

  我心想自己莫非是被什麽奇人異士給盯上了，專門躲在暗中觀察我的事跡，然後暗中宣傳？

  楊午又說：“看你相貌輕輕，可卻有挺多驚為天人的經曆，敢問你師承哪路神仙?”

  一位深受中醫文化熏陶的藥店大夫，同我講出這種話，屬實讓人有些意外。

  在我的印象裏，這些大夫不都是不信邪，信科學的麽？

  我咳咳兩聲，告訴他，自己並非師承哪路神仙，也沒有拜哪位著名高人為師，我隻是繼承了家裏老一輩兒的手藝，專門替人衝儺驅邪。

  除了替人家中衝儺以外的事務，一般都不接。他這摔落懸崖身亡的疑案已經脫離了自己的事務範圍了。

  我本打算拒絕，但就在這些天，我仔細翻閱了那本天書，卻不由得猶豫了一下。

  在天書裏，我閱讀到了一句民諺，叫做“一儺衝百鬼，一願了千神”。

  這句話的含義是指，衝儺並非隻是替人家中驅邪，也並非定義在，太平儺、急救儺、開紅山這區區三個選項。

  往深處挖去，還有衝壽儺，降樹儺，請神儺，煉怨儺等等，各種形形色 色……

  當然了，祖父曾叮囑過我，隻許替人在家中衝儺驅邪，並把這種行為列為三種業務，太平儺，急救儺，開紅山。

  靠這三項事務，夠我吃穿不愁了。

  但我回頭一想，自己如今已經著手三項業務了，從一開始的王神算案件，到鄭歌手案件，到廢棄公共廁所案件，雖然看似都與陽宅有關，但是處理事務的途中，還不是走出了陽宅之外的地方尋找線索？最後方才破案……

  自己從一開始似乎就偏離了祖父曾經叮囑的業務軌道，不隻是替人在家中驅邪趕祟，而是走出了家門外，替人徹徹底底的解決事務。

  這種行為不再統稱叫做陽宅衝儺了，而可以稱作天書上所講述的各種，五花八門的“儺”。

  現在這位得了喪子之痛的藥店大夫千辛萬苦的尋找上門來，自己又如何拒絕得了別人的一番苦心呢。

  況且，自己正好要去白州縣走一趟，去替那台錄音機裏的冤魂“伸冤”。

  看著麵前這個蒼老麵孔的老人，我的心微微一抽，拒絕的話到了嘴邊還是收了回去。

  我點頭道：“行，您兒子的案件事務，我接了，但是結果如何，我不好說，因為我僅僅隻知道這是一起墜崖事故，並沒有了解其他詳情。”

  “謝，謝謝你……”

  楊午紅眼睛裏漸漸濕潤，就差給我磕頭道謝了，站起身來便是鞠了一躬。

  “老先生，使不得。”

  我哪裏敢受這麽大的禮，趕緊將對方請了起來，並嚴肅地告訴他，自己雖然答應了接手這件事務，但是具體結局如何，一切都是未知數。

  “能請到你，已經是我那可憐孩子的所有運氣，無論結局如何，我都會付給你一筆酬金，絕不浪費你的一分時間。”楊午重重道。

  “嗯，手續流程還是要走的，但我的收費一向合理，不算昂貴，不過這一次，是出門替您在山上辦事，但且稱之為衝山儺吧，”我說，“衝山要敬山神，客請山鬼，百鳥，走獸，一段流程走下來，要花費不少經費……”

  “你隻管說要多少錢，我一定給！”楊午很激動，很認真地看著我，那表情似乎豁出去一切都在所不辭。

  我歎了一口氣，這位藥店大夫一生行善，好不容易老來得子，唯一的一個親人最後還是變成了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無論換做是誰都得豁出去，直到咽下這口氣。

  “到時候我會給你列出一份清單的，期間用到的任何花費，都通通記錄在上麵。”我跟楊午說道。

  “在這之前，我還得準備一下自己的行程什麽的，再去白州縣替你辦理事務。你留個地址給我，先回家去等著吧。”

  “好，好好好。”

  楊午一連四聲應答。

  由此可見，他是多麽的激動，就好像我在他眼裏，真的成了一個世外高人。

  之後。

  我送走了這位老醫生，然後走入了老夥計陳瞎子的算命堂內。

  陳瞎子在堂內靜坐，看樣子是沒有什麽事做。

  我走上去告訴他，自己接了一單外地的事務，準備出發到白州縣去了。

  陳瞎子默不作聲，好像睡著了一般。

  我摘下他眼睛上戴的墨鏡，然後就見到他蒼白的眼睛正盯著我看。

  我咳嗽了一聲，一邊嘀咕：“你也沒睡著啊，我在跟你說話呢，你怎麽不講話……”一邊給他重新戴上墨鏡。

  陳瞎子發出了老氣橫秋的聲音，沉聲道：“我在思考呢，前麵有個人來找我算命，結果我一算，算到了他大難臨頭，可是又不好點明，於是給他出了一副燈謎，打一星座，讓他回去解，解對了就可以躲過災禍,但我又之後想了想，他的腦子夠不夠解那道謎題。”

  “喲，什麽謎題啊，說來聽聽，我看看能不能解。”我起了興致。

  陳瞎子搖了搖頭，“天機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