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83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1-01-06 08:06      字數:2266
  桂卿不忍心再在病區裏呆下去了,便想著先回家,然後第二天再過來,看看母親還缺點什麽東西,一並帶過來就是,無非就是簡單的洗刷用具和一些日常換洗的衣服罷了,其他的也沒什麽。

  他在考慮走的時候便清晰地想了,其實就算是天大的事一旦真正著手做起來也不過都是些瑣碎具體的小事或雜事罷了,隻是事後可能會感覺有些不可思議而已。雖然事實上他是在非常危急的關頭憑借一己之力挽救了母親的生命,這本是一件意義非凡的事情,可在這個時候他也沒覺得這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一切都是出於做人的本能,一切都是按照基本的路子來的。他所惱恨的隻不過就是媳婦的不理解和責罵,除此之外真沒有什麽讓他感覺特別難受的地方。

  另外,究竟精神病院是會加重母親病情的人間地獄,還是會徹底醫好母親病情的人間福地,他是不得而知的。但是此時此刻,他也隻能選擇把她放在這裏了,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死馬權當活馬醫,賭就賭這一把吧,他想。

  這事回頭再給姐姐說,讓她來看看母親,他盤算著。

  該離開母親的病房了,他便加快了腳步,好使自己的內心不再那麽難受和掙紮。就在快到最裏麵的那扇門之前,他打算喊護士打開指紋鎖的時候偶一瞥眼,非常意外地發現了一個很特殊的女病人,她靜靜地站在醫護台西邊的空地上,嘴裏嘟嘟囔囔地念著什麽。

  那個女病人形容枯槁,麵如死灰,頭發花白,身材消瘦,似乎一陣極小極小的風,哪怕從是窗戶縫裏僥幸飄進來的一陣最溫柔、最無形、最多變的春風都能將她吹跑。弱不禁風,就是弱不禁風,簡直是弱到了極點。不過幸而這裏是室內,是走廊,在周圍緩緩遊蕩著的隻是一群毫無自主意識的精神病患者而已。

  她的前胸是幹癟而下垂的,沒有一絲女性的魅力。

  和所有的女病人一樣,她自然也沒戴什麽胸罩,那是那個物件在這裏根本就不是必需品,因而她那個尖尖的部位從內衣外邊就能輕易地看到。想來她的臀部一定也是平坦的,塌陷的,因為她全身的脂肪都好像被蒸發掉或抽掉了,壓根就沒留下多少看得見的痕跡,如果她曾經豐腴肥美過的話。她應該是曾經豐腴肥美過的,那簡直是可以想象的,單憑她現在的樣子就可以輕易地推測她從前的樣子。

  她是絕對會令人感到無限憐憫和愛惜的,也是絕對會令人感到同情和不得不為之哀婉動容的,因為她的樣子雖然看起來不免有些落魄和潦倒的意思,可是在氣質上卻有著一種天然的並且是少有人能參透和讀懂的風流和韻味,那絕對是無情的歲月和突然的變故絕對掩飾不了的東西,就像再厚的烏雲也遮不住太陽的光輝一樣。

  他覺得她好眼熟啊,一定是熟悉的人,或者是曾經熟悉的人,而且她必然曾經是個美麗異常的女人,否則便對不起他現在對她的這份感覺和想象,因為他是從來不會輕易對一個陌生女人產生濃厚興趣的。此時的他特別相信自己,因為對於任何美麗而弱小的東西他都有著一種本能的親近感和想去保護對方的強烈衝動。

  他悄然走近了她,也是慢慢地走近了她,一位或許是靈魂不朽的女人,女精神病人,帶著一顆顫抖而澎湃的心,還有一雙好奇而激動的眼睛。她就像一顆天外磁石,深深地吸引著他的目光和內心。

  “啊,怎麽是王文兮老師?”待他在理性上終於能夠反應過來,認清對方究竟是誰的時候,他瞬間就石化了,猶如被人當頭擊了一棒。

  他感覺天地都完全改變了,整個世界也都嚴重顛倒了,光明不再是光明,流水不再是流水,樓房不再是樓房,女人不再是女人,男人不再是男人,外麵不停吹佛著的陣陣春風全都有了令人極度討厭的形狀和重量,外麵所有盛開著的鮮花全都是虛假的令人作嘔的塑料花。

  “……法浴水風,滌浮華而潔虛白;”待走得更近她一些,近到能夠帶起一陣汙濁而奇怪的微風,從而能把其實是近在咫尺的王老師推倒的時候,他終於聽明白她嘴裏念叨的是什麽東西了,“印持十字,融四照以合無拘;擊木震仁惠之音,東禮趣生榮之路;存須所以有外行,頂所以無內情;不畜臧獲,均貴賤於人;不聚貨財,示罄遺於我;齋以伏識而成,戒以靜慎為固……”

  不出所料,王老師沒有認出來他。

  很顯然,她根本就不可能再認出任何她曾經熟悉的人來了,估計連傻子都能看得出來,能使她活下去的精神世界已經不在這個世俗的世界上了,她的身體雖然還在這裏,靈魂卻早就升華了。

  大悲即大喜,大癡即大智嗎?

  誰又知道,誰又能想得到呢?

  見此情景他不得不離去了,不得不迅速地逃遁了,因為地獄的火就在他麵前猛烈地炙烤著他,容不得他有所喘息,也容不得他暫且駐足。他斷然沒有想到會在這種特殊的場合碰到他曾經最喜歡的老師,女老師,漂亮迷人的女老師。除此之外,世間還有什麽更殘忍、更可悲、更令人痛徹心扉的事情嗎?肯定有,但是他卻不曾有幸感受過,他隻是見到了他曾經最喜歡的女老師,在精神病院的病房走廊裏,寧靜而單純地念叨著什麽她以為十分重要的東西。

  “……貞觀九祀至於長安,”他又聽她輕輕地念誦道,如同一個被老師罰站在教室外邊的必須得進行長篇背誦才能重新走進教室的可憐兮兮的小學生一樣,同時一種時光嚴重錯亂的奇異感覺迅速席卷了他的全身,讓他立即就產生了一種不知究竟身在何處的意味,“帝使宰臣房公玄齡總仗西郊賓迎入內。翻經書殿,問道禁闈。深知正真,特令傳授。貞觀十有二年秋七月。詔曰:道無常名,聖無常體。隨方設教,密濟群生。大秦國大德阿羅本,遠將經像來獻上京。詳其教旨,玄妙無為;觀其元宗,生成立要;詞無繁說,理有忘筌;濟物利人,宜行天下。所司即於京義寧坊造大秦寺一所,度僧二十一人。宗周德喪,青駕西升;巨唐道光,景風東扇;旋令有司將帝寫真轉摸寺壁。天姿泛彩。英朗景門。聖跡騰祥。永輝法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