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75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1-01-06 08:06      字數:2788
  “你也不要看,我說的就是你,你可真夠歹毒的!”春英看著一臉驚恐和疑慮的桂卿繼續狠狠地說道,仿佛眼前的這個人根本就不是她的親兒子,而是一條剛剛咬了她一大口的忘恩負義的藏獒。

  他雖然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是也在慢慢地想這個事。

  母親剛上來說的是“恁”,那就是意味著她指的很可能是他和他媳婦兩個人,現在又說“你”,那就明顯指的是他一個人了。一時間他真是搞不明白了,他突然間怎麽就成了十惡不赦、大逆不道、人見人恨的那種人了呢?他以為“歹毒”這個特別難聽詞轉八圈也和他沒什麽關係呀,母親怎麽能當著他媳婦的麵這麽說他呢?這可是他自己的親娘啊,他可是她的親兒子呀,她怎麽能用這種傷人心的話來指責和辱罵他呢?他長這麽大,從來都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你不讓我看自己的孫女,你可真毒!”春英終於惡狠狠地說出了她兒子為什麽歹毒的具體原因,這總算讓他鬆了一口氣,盡管這口氣鬆得還有點早,還有點過於天真。

  他心說,不讓母親看孩子那板板正正是屬於尋柳的事,且事先尋柳也沒和他溝通和商量一下,怎麽這個賬也算到了他的頭上了呢?但是仔細又一想,他覺得現在的情況也對,母親肯定會認為這事的背後主使就是他,或者至少是經過了他的默許和縱容,所以尋柳才敢那樣的。嚴格來講他似乎也應該承當一大半不可脫卸的巨大責任,誰叫他兩口子是一體的呢?他現在必須得和尋柳綁在一架戰車上,哪怕硬著頭皮和頂著天大的委屈也得這樣,因為母親儼然已經把他和尋柳看成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了,盡管事實上並非如此,他和尋柳之間的矛盾也很大。

  這個時候他是沒法向母親解釋什麽的,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尤其是在這種突發的緊急情況下。母親的情緒現在非常激動,態度非常固執,來勢非常凶猛,一時半會怕是改變不了什麽的。因為他不知道母親是從哪裏中的邪,所以目前也找不到什麽好的應對辦法,隻能是默默地忍受和靜靜地等待著,盡管他的心在一點一點地滴血。

  他估計,尋柳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因為他一直都沒聽見她出聲,也沒見她膽敢出來現一下身。

  又是可怕的沉默,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你不孝順,你就是個標準的狼羔子,”春英毫不留情地指著他的額頭,態度十分強硬和霸道地指責和控訴道,像是剛正不阿的閻王爺在地獄裏審判罪惡滔天的壞人的靈魂一樣,“這麽多年我算是白養活你了,我的辛苦都算是白費了。”

  “不行,我得去法院告你去,我必須得和你斷絕母子關係,我要讓你身敗名裂,讓你臭名遠揚!”她又凶狠狠地說道,全然沒了半點母子之情,倘若被外人看見了,肯定會目瞪口呆的,“我還要去恁單位告你,搖和你,讓恁單位的人都知道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讓大家夥都知道你不孝順,你歹毒,你狠,你是個白眼狼!”

  他的心涼了,也碎了,永遠也拚湊不回原狀了。

  他長這麽大從未有過這種令他感到極端絕望和恐懼的感覺,就像一頭紮進了零下幾十度的冷庫裏一樣,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呼吸,怎麽說話,怎麽思考了,而且這座冷庫根本就沒有門,他隻有死路一條。

  “如果說我不孝順,那麽這個世界上還有孝順的人嗎?”他在承受著巨大的悲痛和難耐的絕望的同時還這樣委屈地問著自己,企圖從這種可悲而又可笑的活動中獲得一點點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和溫暖,“如果我真是個為人所不齒的狼羔子,那麽這個世界上還有好兒子嗎?”

  “我究竟是哪裏不孝順了?”他又捫心自問道,思考的過程中一點也不敢馬虎,唯恐想得不全麵,不客觀,對母親的評判不公正,“我從來都沒和她公開頂過嘴或者吵過架,我和她說話的時候從來都是柔聲細語和慢聲慢氣的,自從上班領了工資之後我都是如數上交了的,凡是能幫助家裏的事情我都是竭盡全力去做的,我怎麽就不孝順了呢?”

  “還有,就算是我平時有做得不到位和不對的地方,她一個當母親當娘的,怎麽能說出來要去法院告自己的孩子,去單位糟蹋自己孩子的名聲這樣的話呢?”他又痛苦萬分地想道,心中的悲涼之意源源不斷地向外翻騰著,奔湧著,“都說虎毒尚且不食子,天下怎麽會有這樣不愛惜自己孩子的母親呢?再退一萬步講,就算是我這個當兒子的不孝順,本著家醜不可外揚的原則,她也不應該這樣對我呀?”

  可怕的沉默再一次降臨,又不知過去了多久。

  後來他的手機響了,他呆呆地接了,那是一幫子同學約他出去散散心的,他本來就打算去的,那也是尋柳事先就同意過的既定活動,隻是被母親的突然到來給打亂了。現在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即他告饒逃走的機會,他打算抓住這個天賜的機會,因為他實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麵對母親的萬般責難了。他覺得母親已經從他剛才的通話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所以他也沒多說什麽,就準備出門了。

  “哼,你跑,你想往哪跑?”春英竟然跟著也起身了,而且嘴上還不依不饒地質問道,“我看你能往哪跑?”

  “今天你就是跑到天邊,”她公然威脅道,連一點活路都不給他留,“我也跟著罵你到天邊去,看我能讓好過的,哼!”

  紮在他心頭的那把鋼刀,此刻紮得更深了。這個事倘若發生在禮教嚴格的古代,他也隻有一頭撞死的份了。想那《紅樓夢》裏的賈政因為打寶玉一事而被賈母厲聲責罵的時候,賈政就是跪在地上哭著向賈母賠的不是,人家賈政還是個背景深厚的大官呢。

  “我怎麽就是想跑的呢?”他聽了母親的責罵和威脅後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窩憋得慌,越想越覺得自己真是走投無路了,心裏縱然有天大的委屈也說不清了,“我本來就和人家約好了的,況且時間點早就過了,人家都開始打電話催我了,我總不能隨隨便便就和人家失約吧?”

  “再說了,就算是我不孝順,就算是我該受到相應的懲罰,問題是我有那個必要跑嗎?”他又搖著頭想道,又不敢把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我跑得了初一跑得了十五嗎?”

  他咬了咬呀,狠了狠心,還是決定繼續出去,好讓自己在母親麵前先消失一會,讓她暫時找不到對手,以便平息她心中的滔天怒火。他不停地告誡自己一定要沉住氣,一定要忍住,一定要微笑著麵對眼前的一切,不管母親怎麽責罵他,怎麽冤枉他,包括接下來怎麽對待他。

  他輕手輕腳地出屋門了,她隨即也跟著出屋門了,一步都不差,並且指著他的腦袋罵了他一樓梯。

  他慢慢地穿過布滿鮮紅色鞭炮碎屑的小區裏麵,她也跟著穿過布滿鮮紅色鞭炮碎屑的小區裏麵,並且又指著他的腦袋罵了他一路。

  他走到小區外的大馬路邊,在靜靜地等著滾滾的車流過去的空,她又指著他的腦袋罵了半天,直到他快速地穿過馬路,走到路的另一半。那條不算太寬的馬路,他感覺走了有半個世紀的時間。

  這回,她沒有再跟上來,真是萬幸。

  還沒等走到馬路對麵的人行道的時候,他就已經淚流滿麵且泣不成聲了,不如此他還能怎麽著呀?

  “何以如此,何以如此呀?”他不停地這樣問著自己,卻一點也找不到答案,似乎這個問題根本就沒有答案。

  為此,他折磨了自己好久好久,直到徹底感覺到無法排解這事,不能再想了為止,萬事總有結束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