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58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1-01-06 08:06      字數:3058
  這是一個比較特殊的時期,也是一個不倫不類的時期,更是一個從前的人可能非常向往,而以後的人一定非常輕視的時期,因為這個不平凡(曆史上好像沒有哪個時期是平凡的)時期裏的男人大多數都比較喜歡戴領帶,隻要這個戴領帶的人主觀上認為自己還是個人物,哪怕他平時騎的是叮當亂響的爛洋車子,穿的是那種經過漂白的白色假冒名牌運動鞋,有時候還會把毛衣的下擺很瀟灑地紮進紅色的褲腰帶子裏麵,白色的襯衣領子髒得都不能見人了,那也沒什麽太大的問題。

  桂卿最近也開始附庸風雅地隨著潮流紮起了領帶,不過他紮的是一款暗紫紅色的普通領帶,而且配的是淡淡的灰色或米黃色的襯衣和黑色或灰色的羊毛衫,以便盡量地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麽讓人覺得惡心和幼稚。他有時候紮領帶還是很好看的,他自己認為。

  “呦,你這兩天怎麽想起來戴領帶了?”一天吃過晚飯之後,尋柳有意無意地問道,譏諷的意味遠勝過讚美。

  因為今天是星期五,春英早早地向她告假回老家了,所以屋裏現在隻剩下她和他這對小兩口和一對好不容易才睡著的雙胞胎女兒了。

  難得的寧靜實在太難得了,非常值得單獨記一下一筆。

  “也沒什麽呀,現在大家都時興戴這個玩意,”他有些勉強地回道,語氣中流露出些許的不情願和不高興,就知道她嘴裏沒好話,“是人不是人的脖子上都掛著個破布條,你沒看見嗎?”

  “我又不瞎,我當然看見了!”她又開始噎人他了,而且自己還毫無察覺,真真地憋死他了。

  “看見就好。”他伸伸縮縮地說道。

  “我是說你老人家怎麽想起來戴這個東西的,你不是平時就不喜歡跟風嗎?”她果然沒好氣地說道,話裏已經開始加入□□味了,“你不是老是說,戴領帶顯得特別老土嗎?”

  “你這回又是發什麽癔症的?”她趁機又褒貶了一句。

  “當大家都土的時候,都噱的時候,都和神經病一樣的時候,我也跟著這麽做就不顯得有多難為情了,”他試著解釋道,並想以此來減輕自己心中的某種比較切實的心理負擔,“就和以前時興穿喇叭褲還有太子褲,時興戴青蛙鏡的時候一樣,既然大家普遍都那個熊樣,都不覺得醜,那也就無所謂了唄,眾醜不醜嘛。”

  “就你的嘴會說。”她道,是真服氣了,因為懶。

  “戴領帶對很多人來講其實隻是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人一樣罷了,哪有什麽其他的深意啊,”帶著三年不打賊自招的古怪神情,他興衝衝地說道,一副還沒過蜜月期的可笑樣子,“等過了這個特定的時期,過了這陣風,大家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是人不是人的都戴著個領帶的,你放心吧,任何事情都有個階段性和時代性,天下就沒有永遠不變的東西,也沒有永恒永存的東西。”

  “行了,別繞圈子了,”她突然冷笑道,當頭就給他澆了一大盆涼水,讓他旋即打了個激靈,“直接說吧,你為什麽戴?”

  “噢,是這樣的,”他眼見形勢大為不妙,立馬向她解釋道,趕緊地就投降了,反正他早晚都得投降,正所謂晚降不如早降,早降說不定還能有點獎賞,“我今天上午上中醫院去找他們醫務科的人了。”

  “你又去找他們幹嘛的?”她一聽這話就急了,於是立馬責問道,“你找他們能有什麽用啊?”

  “也沒別的事,我就是想問問他們,為什麽當時孩子的病情那麽嚴重,他們醫院的救護車怎麽就是不出動的呢?”一提到這個事,他的情緒就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了,心裏邊氣得十分難受,所以說話的時候口音就明顯地發顫了,這一點她也覺察到了。

  “哎呀,咱現在孩子不是好了嘛,你還去追究那個事幹嘛?”她直接抱怨道,是生氣,更是心疼,因為她生怕他又吃了虧,“你這個人怎麽就那麽肉的呢?說你吧,你也不聽,老是一意孤行。”

  “我也不是非得想要幹嘛,”他繼續辯解道,同時臉都憋得有些發紅了,有點像電影裏麵非要打官司找個說法的那個可憐的秋菊,“我就是覺得虧得慌,憋得心難受,也替孩子覺得委屈,覺得可憐。”

  “你想想,孩子再怎麽小,那也是一個生命啊,他們怎麽能那麽不負責任呢?”他說這話的時候情緒非常激動,好像要吃人似的,弄得她都不好使勁勸他了,“救護車是用來幹嘛的?不就是用來救死扶傷拉病人的嗎?噢,眼前的一個小生命已經奄奄一息了,急等著治療,他們不僅不想辦法來救治,結果還在那裏說什麽醫院的條條框框規定,不能往外送病人,他們這麽做還有點人性嗎?”

  她沉默不語了,但是心中卻不認同他的看法。

  “既然他們那裏醫療條件有限,治不了,為什麽就不能幫著往別的醫院送呢?”他可憐而又幼稚地發問,“那可是救命的事啊!”

  “他們肯定是怕承擔責任唄,”她較為冷靜和沉著地說道,她的話在他看來就好像是她已經莫名其妙地站到了醫院那邊,胳膊肘明顯是往外拐了,“你想想,要是在往別的醫院送的過程中出現什麽問題,他們怎麽辦?要是到了別的醫院,人家接收的那邊又該怎麽辦?這裏邊肯定涉及到一個責任該歸誰承擔的問題,對吧?”

  “嗯。”他悶頭回道。

  “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們誰都不想承擔這個責任。”她道。

  “怕承擔責任,難道說最後就不用承擔責任了嗎?”他氣呼呼地質問道,仿佛眼前站著的就是醫院的人。

  “你別在這裏跟我吵吵呀,”她冷酷無情而又萬分憐惜地說道,也是拿他沒辦法了,“你在這裏跟我吵吵有什麽用啊?”

  “我沒想跟你吵吵,我隻是想說明這個道理,為什麽他們就能眼睜睜地看著咱家的孩子在那裏受罪,甚至在那裏一點點地走向一個非常可怕的境地,而就是不管不問呢?”他強忍心頭怒火,慢慢地非常費力地說道,非常錯誤地以為現在所處的環境就是一個非常公正的法庭,在他麵前站著的就是一位非常公正的法官,“他們讓我們自己想辦法,我們又不是醫生,我們怎麽想辦法?”

  “他們不是也管也問了嗎?”她試圖說服自己的丈夫,不要急火攻心失去理智,省得以後在和人家打交道的過程中吃了不必要的虧,盡管她並不希望他再去找人家,但是她也不能確定他就一定會聽她的話,畢竟她對醫院的做法也非常不滿,“比如人家當時就給孩子吸氧了,所以你也不好說什麽——”

  “沒錯,是吸氧了,不過那能起多大作的用呢?”他憤怒地說道,心中想的全是孩子的不幸和委屈。

  “那個熊醫院就是那個爛條件,”她氣鼓鼓地說道,盡管她也想不再刺激他,但是一旦深入地說起這個事來,她還是免不了憋氣帶惱火的,“人家又沒跑咱家裏拽著扯著喊咱去那裏生孩子,是咱自己顛顛跑去的,你說最後出了問題能怨誰?”

  “唉,不能提啊。”他特別窩心地回應道。

  “要說怨誰的話,我覺得那也隻能怨恁娘了,”她竟然小嘴叭叭地說道,總算是找到合適的出氣口了,因為自古以來兒媳婦罵老婆婆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是她平時一個勁地在我跟前嘮叨著,說什麽人民醫院不好,到那裏生的十個有九個都是鼓動著你剖的,這樣他們好多掙錢,還說什麽中醫院好,基本上都是自己生的。哼,我現在總算弄明白了,不是中醫院的大夫心眼好,一心想著要給產婦省錢,而是他們根本就沒那個本事剖,所以才讓自己生的多,你想想,是不是這麽回事?”

  “嗯,現在看來是這麽回事。”他窩囊地回道。

  “他們本身的條件就擺在那裏了,你還能讓他們怎麽著啊?”她無比幽怨地說道,事情已然這樣了,她是不想再起波瀾了,“說一千道一萬,他們就是沒有保溫箱,你讓他們怎麽辦?他們又不能給咱現造一個保溫箱出來,對吧?”

  “我不是說他們條件差,因為硬件這個東西是很現實的,醫療水平也是很現實的,咱又說不著人家什麽,”他忍痛辯解道,現在想想依然是心如刀絞,痛不欲生,“我是說,他們的救護車為什麽就不能把孩子送出去,我想問的是這個事。”

  “那最後他們怎麽說的?”她道,她當然也關心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