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第84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7      字數:2350
  婚假結束之前必須把雙方單位的客人和朋友、同學等人都請了,因此桂卿和尋柳兩人沒過兩天就開始準備在縣城辦場的事了。喜宴的地點就選在大家比較常去的金鼎軒餐廳,這樣城裏喝喜酒的人也方便到達。時間就選在周五的晚上,這樣的話大家的心情也較為放鬆。因為是把新郎和新娘兩人的客人都湊到一塊辦的,所以那天晚上的喜宴總體上來講倒還算是比較熱鬧圓滿,來的客人很多,大家也都很給麵子。

  盡管他事先就攜帶禮物到大舅劉月鬆家裏專門邀請了一次,而且後來也通過電話又誠懇地請了幾次,但是這天晚上的喜宴劉月鬆並沒有來參加。他雖然覺得大舅不能來參加喜宴是個不小的遺憾,但是他並不想強人所難,所以也就沒把這個事太往心裏去。事後他又專門跑大舅家給人家送去了一包喜糖和兩條喜煙,算是把這個事畫了個句號。

  曉櫻和白郡兩人倒是親自來喝喜酒了,隻不過這回曉櫻是以高峰女朋友的身份和高峰一塊來的,這讓桂卿心裏頗感難受,渾身上下都好像又被一張無形的鋼絲網給罩住了一樣。本來他心裏是非常希望能有機會和白郡、曉櫻兩人好好談談的,但是因為他實在是太忙了,所以總也抽不時間去找她們單獨聊聊。另外,即便是撇開前來喝喜酒的其他客人和尋柳不說,單就曉櫻旁邊始終寸步不離的護花使者高峰來說,也不可能給他什麽機會讓他能單獨地見見她。他終於忍痛明白,她和高峰既然能以男女情侶的身份公開出現在他的喜宴上,這就是明白無誤地向他宣布,她將永遠地離開他的精神世界,並且徹底和他無緣了,無論是哪種緣。

  他現在還來不及想什麽。

  本來所有要來的客人都被他和尋柳事先分好房間了,但是等客人來到大約一大半的時候,單位裏的柏為善卻找到他說,這樣安排房間不大合適,尤其是對於水務局的人來說更是不合適,必須得趁大家還沒到齊,菜還沒開始上的時候抓緊時間重新調整一下才行。

  “行,柏主任,”他仔細考慮了一下,然後明確答複,“單位的人你都熟悉,你看著安排吧。”

  “你原來大體上是按級別分的房間,”柏為善囉裏囉嗦地向他解釋道,難得這麽耐心一會,也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到底是真好心,還是假好心,“科級幹部和科級幹部在一起,股級幹部和股級幹部在一起,一般人員和一般人員在一起,這樣做表麵上看起來沒什麽大毛病,但是有些人本來就不對脾氣,你安排他們坐在一起容易鬧矛盾。”

  這一點,桂卿確實沒考慮到。

  “另外,”柏為善又道,說出了另一種理由,“男的女的攪和在一桌也不大好,男的喝起來不盡興,女的吃不起不方便。”

  “我覺得吧,”他自告奮勇地表示,“還是我親自來安排一下,保證讓他們都吃好喝好,都沒意見。”

  桂卿當然擔心現場重新打亂順序會不好安排,但是考慮到柏為善的話聽著也有些道理,另外這個人平時也是幹慣了這些安排吃喝的事,而且他自己現在確實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再去過問這個事,所以便把安排自己單位客人的權力統統地交給對方了。

  等他和尋柳把客人們基本都安置好之後,一直待在餐廳大堂旁邊一間小屋子裏照看著煙酒糖果等物品的張道武才顫顫巍巍、緊張不安、強作歡顏地在柏為善的陪同下,來到各個房間代表主家進行溫菜和照席,這又是一個必不可少的程序。

  當年自己的閨女桂芹出嫁在家裏辦場的時候,道武可是一點都沒緊張,也不知道什麽叫緊張,而隻有滿心的喜悅和驕傲。前幾天在老家給大兒子桂卿娶媳婦辦場的時候他也不緊張,也不知道什麽叫緊張,也隻有滿心的喜悅和驕傲。今天晚上,當他馬上就要麵對著這些所謂的城裏人,特別是大兒子和大兒媳婦單位裏的領導和同事的時候,他竟然沒來由地緊張了,而且還緊張得要命。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僵硬的木偶或者被開水燙過的老公雞一樣,任由一個油腔滑調、油頭滑腦、自我感覺良好的家夥不斷地領著,這屋出了進那屋,這桌轉完去那桌,好不容易才像受刑般地完成這個硬頂硬的任務。

  他這個喜公公覺得今天所有的客人都比他臉白,都比他個高,都比他會說話,都比他會笑。如果可以不來的話,他斷然是不會來這種場合的,隻是他沒有辦法而已。以前閨女桂芹出嫁在北埠市舉行婚禮的時候,他雖然也覺得渾身不自在,感覺像被無數的鋼針紮了一樣,但是那回他畢竟不是主角,而且從心理上來講他總是覺得省城裏的那些客人們離他太遠,出了酒店的大門誰也不認識他這個鄉下老頭,所以他的內心受到的刺激並不是太強烈。而今晚明顯就不行了,這次來喝喜酒的這些客人基本上都是這個縣城的人,都是正兒八經的本地人,很容易記住他的大兒子張桂卿有他這麽一個老實巴交、窩窩囊囊、沒什麽本事的親爹,所以他的心理壓力很大,大到他都有點承受不了了。

  關鍵是,他不會恰當地表達自己的意思。

  油煎火燎地受完刑之後,他又趕緊躲到剛才那個還不如廁所大的小屋子裏去了,他覺得隻有在那裏他才是安全的,他才是他自己,他才不會給大兒子和大兒媳婦丟臉抹黑。他默默地點燃了一支煙,用渾濁的眼睛呆呆地盯著地上的煙酒等物品,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或者該想些什麽才合適。偶爾桂卿進來拿點東西,他則慌慌忙忙地找好,哆哆嗦嗦地遞過去,然後又不知道自己該幹嘛了。

  胡子是新刮的,沒問題,鞋是新換的,沒問題,褲子和褂子也是新買的,也沒問題,就是裏邊的背心和褲頭是舊的,或者可能還是破的,不過誰又不會扒開外衣往裏看這些東西,所以他不用太過擔心。當他在腦子裏像牛羊反芻一般慢慢地把他今晚的穿著打扮和剛才溫菜照席時的言行舉止又過濾了幾遍,發現基本上沒什麽硬傷之後,心裏才感覺好受多了。待不成體統地想了半天之後他覺得,在這個世界上還是他的那頭小毛驢讓他感覺最親切,最舒坦,最踏實,除此之外大概沒有什麽別的東西能給他帶來更多的心理安慰了。

  “咱就是個出力的命,就得幹出力的活,”他在心裏默默地把這句話又說給自己聽了,也不嫌囉嗦,“除了這個之外,幹別的都不行,都不自在,都太拿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