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第10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7      字數:2913
  冬日淒淒冷冷的晚上,那邊田福安和張道新請的戲班子正熱火朝天地“咿呀、咿呀”唱著家鄉戲呢,這邊秦麗的母親王士花卻已經悄悄地喝了農藥了。她雖是一個既沒什麽本事也沒怎麽見過世麵的普通農村老娘們,但還是非常要臉的,而且現如今這個臉還必須得要,不然她還怎麽活下去啊?而要想順順當當地活下去,就得有必死的決心,唯有向死方能有一線生機,生活就是充滿這麽多解不開的矛盾。

  秦元豹這個老色鬼肯定是沒動他侄女秦麗的,因為他還沒混到那種喪失最基本的良知的地步,他隻是在秦麗打裏邊剛一露麵,突然就赤紅著臉輕輕地說了一句“俺叔,你也來了”之後,便羞得“哧溜”一下子跑了出來,當時心裏慌得可不輕。非常可惜和有意思的是,當地有關單位的人早就在外邊堵著他們這一幫子沒眼色外加沒耳目的客人了,於是他幹的這個奇葩醜事就這麽被輕易地被傳播開了。俗話說看熱鬧的都不嫌事大,他雖未親自赤膊上陣動秦麗一根手指頭,可是秦麗被被旁人享用以及他去享用別人的事實卻是再也抵賴不掉的。由是,村裏村外的人都對“當叔的花錢玩了親侄女”一事津津樂道,且傳得有鼻子有眼的,簡直比有些地方出的某些片子都經久耐看,搞得一向都比較搖騷和自信的他很久都抬不起頭來。眼下,這廝的日子雖然不怎麽好過,不過和他大嫂王士花比起來究竟還算不得什麽,因為畢竟他大嫂生養了一個當小妹的女兒,這就比較尷尬和難堪了。攤上這號千古未有的稀奇事,對於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來講,去喝藥或者去上吊、跳河等,那幾乎是不難預料的唯一的選擇了,哪怕隻是裝裝樣子和表表態度。

  至於秦麗的父親秦元象,那是一個完全可以忽略的人。

  這回看起來平平常常的一晚,包括秦元象和秦麗在內,村裏大部分人都跑去看戲了,唯獨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王士花沒有去。她不去看戲是很正常的,因為家裏還有不少活需要她幹,別人也沒覺得有什麽異常之處。她一邊聽著隱約可辨的原汁原味的唱戲聲,一邊從香台底下摸出半瓶農藥來,呆滯了好半天才擰開蓋子一口氣就喝了下去,就像腦子根本就沒想什麽似的,或者喝藥的不是她本人。

  那個曆史悠久的和堂屋裏的大桌子差不多般高的香台底下的北邊有一個黑咕隆咚的洞口,家裏的老母雞經常會跑到裏麵下蛋,小孩子們因為恐懼裏麵會有蛇或者老鼠什麽的,平時並不敢去掏那裏,所以家裏的農藥就放在那裏邊,相對來講還是比較安全可靠的。

  “人生,就好比那個黑乎乎的洞口,”她喝完那半瓶雖然因為是動手動腳的冬天所以什麽味道都不易擴散,但是嗆人的氣味依然特別濃烈的農藥後不禁想道,腦子裏竟然出奇地平靜,似乎這半瓶農藥還附贈有安神醒腦、平心靜氣的功效,不親自喝兩口的人是斷然不知道這一點的,“其實也就是一閉眼的事,牙一咬,忍一忍,別管什麽也就過去了,就像把頭伸進那個黑乎乎的洞口一樣,別管裏邊有什麽嚇人的東西,就算要殺要剮、要死要活,也就是這樣了,反正怕也不解決問題……”

  “閨女嘛,尤其是秦麗那個死熊妮子,凡事就隨她去吧,她雖說幹了丟人現眼的事,但我總不能拿刀把她殺了吧?”她隨後又想,同時嘴裏苦得比吃了最新鮮的黃連還難受一萬倍,這苦裏竟然還稍微有點膩歪人的甜,並且甜中還帶點凝固了多年的油腥味和生漆味,“那是肯定不行的,不管怎麽說,她終究都是我的女兒啊,虎毒還不食子呢,我能拿她怎麽著啊?唉,有些事真是沒法說,說了也沒用……”

  “閨女唻,你怎麽就走到這一步了呢?”片刻之後她又小聲地嘟囔道,好像閨女就在眼前一樣,又好像她說了就能起作用似的,“你千不該呀,萬不該呀,你不該去幹那個丟人現眼的事啊,你說家裏是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你這麽大的人了,怎麽就不知道害臊的呢?”

  她心裏本來還想對女兒說“你要幹那個營生,好歹也走遠點呀”這句話的,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所以便沒說出口。都這個時候,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天下哪有當老的希望孩子幹那個行當的?

  “至於大象那個老混蛋,狗東西,”她非常厭惡地想道,直接就換了另外一種感覺,心中似乎燃起了一堆熊熊烈火,“哼,隨便他作去吧,他上天日龍我也懶得再管他了,他想喝酒就喝吧,喝死拉倒,哪天喝多了栽井裏淹死都行,反正是誰死埋誰的坑……”

  她已經開始覺得胃很疼了,疼得自己根本就受不了,就如同有一萬個男人刮胡子用的小刀片在使勁劃拉她的胃壁一樣。這讓她感覺有些意外,並不是她原先想的那樣喝下去之後應該像平時吃辣椒的情況,最多就是灑點鹽或者沾點醋就能解決問題了,要不然的話硬忍著也能對付過去。她現在的意識很清醒,因此也很快就後悔了,她後悔自己喝得量不夠,後悔自己沒提前多買幾瓶最厲害的最新產的高毒高效農藥。

  要死也得死個痛快呀,拖拖拉拉的算什麽?

  “可惜這個瓶子裏隻有這麽多藥,不能讓我馬上就死,要不然的話我還用受這個罪嗎?”她非常認真地想道,就像小時候爹娘安排她幹各種農活時一樣老實聽話,同時又毫不費力地覺得原本就不怎麽明亮的□□就要遠離她了,就要照耀不到她了,因而也就再也溫暖不了她了,但是這個忽明忽滅的□□卻能繼續照耀別人,照樣溫暖別人,這就有點讓她受不了,從而又覺得自己確實有點傻了。

  “我應該去喝點酒,”她忽然想到了這一點,心中不禁為之一喜,“聽說喝完酒之後再喝藥,就是神仙下世也救不了,嗯。”

  “不過,其實老天爺知道,我是真不想死的,而且原來也沒打算真死,畢竟說句充心的話,我還是想活的呀!”她的想法轉瞬間又變了,因為藥勁來得更猛烈了,讓她真真正正體會到了什麽是生不如死和想死而不得,“從小,從那麽一小點,我把麗麗這個死熊妮子一點點地拉扯大,真是不容易呀。唉,我的乖孩子唻,她怎麽就去當了人家說的那種女人的呢?就算是當吧,她怎麽就不知道去個遠一點的地方呢?”

  她居然又想到了這一層,饒了半天又繞回來了,這就讓她感覺比較惱火了,感情剛才的一番罪都白受了,如同走了彎路一般氣人。

  “唉,說起來她還是傻啊,還是缺心眼子啊,”她隨即又把焦點轉移了一下,好驅散一下自己身上濃濃的傻氣,“這個沒人疼沒人管的苦命孩子,有時候吃虧就吃在太懂事上麵了……”

  “到如今這爺倆還有臉跑去看戲,真是沒法說了,這個戲就那麽好看嗎?”她在心裏狠狠地罵道,想以此來減輕食管和胃中實在難忍的痛苦,不過顯然這是徒勞的,沒有誰能替她受這個罪,“看吧,看吧,恁該怎麽過日子就怎麽過日子吧,一回頭我就要死了,他們爺幾個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吧,誰還能管一萬年啊,誰也管不了一萬年呀,哼!”

  從內心來講她當然是不怕死的,敢喝農藥或者已經喝了農藥的人還怕什麽死呀?除了實在忍受不了的劇烈的疼痛之外。不過好在現在是黑天,沒人能看清她的臉,更沒人能看清她臉上的淚水。她再次深刻地體會到,直紮心窩的冰冷冰冷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整個人仿佛被扔進了一個亙古不變的地窖裏,四周全然沒有任何的出路。直到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心裏才略微感覺好受了一點。大約人臨死的時候都會想起自己的爹娘吧,因為那畢竟曾是來時的路,盡管已經遺忘很久了。有那麽一陣子她很想去趟茅房,好解決一下下腹部愈來愈強的疼痛,後來又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再去了,因為離死亡就差那麽一點點了,忍一忍就過去了。

  死神什麽時候來?

  既是這一刻,也是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