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第40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7      字數:3242
  “其實也不是什麽敵意,”桂卿終於肯大方地承認了,頗有點不攻自破的意味,“隻是有點看不順眼罷了,你也能理解的,我舉個例子吧,你仔細看她脖子上的那個金項鏈,我實在不明白,戴上那個像狗鏈子一樣的東西,真的好看嗎?”

  “啊,這個,你是不是也太刻薄了點?”曉櫻開玩笑道,並且自信他不會真正生氣,而頂多是假裝生氣,“即使對於這樣的女孩。”

  “不,不,不,”他急著反對道,好像他的意見很重要似的,其實大家都不過是在閑聊而已,“這就是我的審美觀和價值觀,我必須得堅持住,我不想改變什麽,恐怕以後也不會輕易地改變。”

  “幸好我今天沒戴項鏈,不然的話,哼!”她翹了一下嬌小玲瓏的鼻子後不滿意地說道,然後突然想到這話一定會惹得他注意到她的脖子,於是便顯得有些難為情了,似乎她就是個引狼入室的罪魁禍首。

  她也有考慮不周的地方,真是稀罕,他想。

  “同樣的項鏈,”他及時地恭維道,自己也覺得有些肉麻與不合時宜,“換到你身上那就不是一個味,我就怎麽看怎麽都順眼了。”

  “你真是太不講道理了!”她迅速地察覺到了他話語中隱藏著的一絲經過精心偽裝的調戲味道,於是大聲地責怪起他來,但同時卻又特別願意聽到類似的話。

  她依然敗給了虛榮,也不覺得丟人。

  “愛屋及烏嘛,嘿嘿。”他自以為是地笑道。

  “狡辯,”她一邊繼續說著,一邊悄然做出一副討厭他的樣子來曲曲折折地吸引他,“並且是油嘴滑舌,強詞奪理。”

  “你能否認你比她,也就是我們的女歌手,更適合戴那個項鏈嗎?”他再次自作聰明地說道,以為她喜歡他的話,或者是那個項鏈。

  “你不要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啊,同誌!”她提醒道。

  “好吧,曉櫻同誌,”他愉快地認輸了,並且很快就由著“項鏈”這個字眼想到了另一個話題,“我承認把你和她相提並論,這本身就是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為此,我願意誠懇地向你道歉。”

  “呃,你還記得我們在上高中時學過的課文《項鏈》嗎?”他又問道,顯得有些驢唇不對馬嘴,不過也是出於繼續和她攀談的心思,“就是莫迫桑寫的那個非常精彩的短篇小說,老師當時還說了,這篇文章是鳳頭、豬肚、豹尾的典範之作——”

  “當然記得了,”她非常高興地回道,就差拍手稱快了,談論這一類的話題是她最喜歡的消遣方式之一,尤其是當和他在一起廝混的時候更是如此,“生長在小職員家庭裏的瑪蒂爾德,總覺得自己本是為了享受豪華生活而生的,但是命運卻鬼使神差地安排她嫁給了教育部的一個小科員羅瓦賽爾,為此她感到特別的痛苦和鬱悶。有一次,她和丈夫獲邀參加部長舉辦的晚會,瑪蒂爾德想要打扮得漂亮華麗一些,於是就向自己的好朋友,身為貴婦人的佛來思節夫人借了一條鑽石項鏈。舞會上,瑪蒂爾德成為光彩奪目的明星,但不小心在舞會後丟失了借來的那條項鏈。瑪蒂爾德沒辦法了,隻能賠償給朋友一條昂貴的項鏈,但為此她不得不借高利貸,並且因為這個事葬送了十年的青春。等她最終還清欠款後,佛來思節夫人卻告訴她那條項鏈是假的,頂多值五百法郎!”

  “嗯,不知道我記得準不準?”她得意地挑釁道。

  “你的記憶力簡直好得讓人震驚,”他瞪大眼睛誇獎道,似乎這個質量上乘的經久流傳的文學故事是她原創出來的,“到底是學文科出身,複述起故事來確實不簡單啊!”

  “想說什麽就直接說吧,我聽著呢。”她還是驕傲了。

  “嗯,是這樣的,”他清清嗓子後裝模作樣地說道,被一種莫名興奮的情緒衝昏了頭腦,“當年的《教學參考書》中提到,這篇課文深刻地揭示了在19世紀80年代的法國,資本主義惡性發展,大資產階級上台當權,對普羅大眾巧取豪奪,政客們貪汙成風,社會上道德淪喪,資產階級驕奢淫逸的糜爛生活和惟利是圖的道德觀念影響到了整個社會,無止境地追求享樂和虛榮成為一種十分惡劣的社會風氣。這種社會風氣在小資產階級當中同樣盛行,人人難以逃避。由於這個階級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地位極不穩定,他們總想擺脫這種處境,從而躋身於上流行列。但是,隻有少數人能獲得成功,而大多數人在資本主義的競爭中落入更悲慘的遭遇,比如那個可憐的瑪蒂爾德……”

  “上學的時候老師告訴我們說,”她也有模有樣地配合道,和他不愧是一對精神相通的好朋友,“《項鏈》一文是諷刺虛榮心和拜金主義的優秀作品,它淋漓盡致地入木三分地描寫了資本主義社會裏一些可憐而又可悲的小人物,僅僅隻是為了片刻的風光和炫耀,最後自食其果,付出了沉重而又艱辛的代價,揭露了其可憐兮兮的虛榮心和靈魂極度空虛的精神世界……”

  “可是,”他有些嚴肅地說道,仿佛他從一生下來就是這樣的嚴肅,不容旁人輕易親近,“一直以來,我們在很大程度上都忽略了文中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十分難得的誠信,一種實實在在的極其珍貴的契約精神:瑪蒂爾德在弄丟項鏈之後並沒有想到賴賬,盡管她在借項鏈的時候沒有打借條,也沒有第三人在場,但是她仍然通過十年艱辛異常的努力最終償還了這筆巨額債務,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另外,她也沒想著弄條假項鏈去還給人家,演一出瞞天過海、偷梁換柱的把戲。而當佛來思節夫人知道自己後來得到的是一條價值昂貴的真項鏈之後,她非常坦率地說出來她以前借出去的那條項鏈是假的,頂多值五百法郎!她並沒有因為自己白白得到了這麽大一個便宜就沾沾自喜,去昧著良心裝糊塗,而是馬上告訴了瑪蒂爾德真相……”

  “批判還是表揚,這是一個問題。”她緩緩地說道。

  “假如這個精彩絕倫的,看後令人不勝唏噓的故事就發生在眼下,真不知道會是一種什麽樣的結果。”他繼續侃侃而談,看起來很瀟灑的樣子,好像在社會理論上又有了什麽重大發現,要急於分享給她。

  “你比如,”他接著演繹下去,越說越有興趣,“我們可以將時空和人物稍微轉換一下,就能得到另外一種奇特的效果。2002年,在虛無國繁華異常的首都,教育部秘書王寶強的太太張小芳因為受虛榮心的驅使,向富婆秦小玉借了一條鑽石項鏈去參加部長家的派對了。派對結束後,那條珍貴的項鏈不知何時竟然丟失了。為了盡快賠償人家,王寶強和他的太太四處打工,節衣縮食,艱難度日。10年後,也就是在遙遠的2012年,這對倒黴的夫婦終於還清了所有債務,當他們在著名的風景區享受美好的假期時,恰好遇上了富婆秦小玉。依然珠光寶氣的秦小玉一時間沒能把蒼老不堪的張小芳認出來。然而,張小芳卻十分自豪地把真相告訴了秦小玉。秦小玉大吃一驚,反過來告訴了張小芳另一個真相,當年她借出去的那串項鏈是假的……”

  “嗯,看得出來,”她亦莊亦諧地說道,完全聽懂了他話裏的諷刺意味,“一出堪稱經典的悲劇瞬間就變成了一部具有強烈無厘頭風格的喜劇,一部更具諷刺意味且更加絕妙精彩的鬧劇,既不可收拾又無法想象,簡直讓神仙都難以輕易地進行評論。”

  “你怎麽搞得和個專業評論家似的?”他不禁說道。

  “為了讓你理解得更清晰,同時也為了讓你表達得更精確啊。”她很自然地討巧道,同時覺得這個事情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不應該再往下鋪開了,那樣的話就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嗯,他們怎麽不唱這首歌呢?說起來就屬這首歌最應景了——”然後她將話題一轉又提到了和這趟出行有關的一首歌曲,並聲情並茂地小聲哼唱了幾句,“我們是五月的花海,用青春擁抱時代,我們是初升的太陽,用生命點燃未來……”

  “你可以上去當眾演唱一下啊,我覺得你唱得很好,就像你平時唱得一樣。”他笑著慫恿她道,其實並不真希望她上去唱,從而讓更多的男人認識她,並進而熟悉她。

  “在大庭廣眾下演唱嗎?”她興致勃勃地問道,臉上寫滿了另外一種頗值得玩味的情趣,“那可不是我的風格,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也起了特別的興致,於是便揭了她特別的傷疤,隻為了引起特別的她的注意,“因為我曾經在漆黑的深夜有幸親自聆聽過你那深情無比的演唱,並且永遠都不會忘記——”

  “桂卿,不要再舊事重提了,”她不知怎麽了,突然變得有些哀傷了,於是不得不苦笑道,“那會讓我難過的,其實你心裏想著就可以了,不要再說了,我希望你把它永遠地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