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第13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7      字數:2894
  桂明回去之後隻想了一個晚上就下定決心要和黃汝分手。

  淩菲的出現是促使他離開黃汝的一道效果絕佳的催化劑,使他毫不遲疑地迅速擺脫了一直以來無休止地困擾著他的大難題。他從頭到腳忽然有了一種全新的感覺,似乎整個人都獲得了新生,猶如一個剛剛在夜幕下的樹幹上脫了殼的年輕而又成熟的知了龜一樣。他興奮至極以至於有些忘乎所以,甚至想立馬找個朋友來分享一下自己的這份喜悅和光榮。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許久之後他才覺得這樣似乎有些不妥,好像應該等到兩人之間的關係比較穩定了之後再去告訴別人比較好。兩人還沒開始恩愛呢,他就想著要秀恩愛了。

  最後,他總算是冷靜了一點。

  “我這樣做不是典型的腳踩兩隻船嗎?”到了夜半十分他依然沒睡著,突然想到了這個令他多少有些不舒服和不自在的問題。

  “我不是一直都非常鄙視那些見異思遷的沒有定性的浮浪輕薄之人嗎?”他如此這般不斷地拷問著自己的良心和靈魂,越發感到痛苦和難堪了,盡管這種感受隻是淺層次的,“怎麽今天我也變成了這種人呢?我那邊還沒和黃汝正式分手呢,這邊就和淩菲熱火朝天地談上了,我豈不是太小人了嗎?”

  像這種情況以前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因而他很有些不知所措,弄不清楚自己究竟該怎麽處理這種突如其來的內疚和自責,不過好在不久之後他好像就說服了自己,因為他很少難為自己。

  “其實我從來就沒正式地說過要做她的男朋友啊,”他又開始幹他並不擅長的活了,那就是從極為粗淺地被迫地批判自己的不恰當的言行入手,不知不覺地轉移到勉強承認和接受自己從前的所作所為,再選擇一個恰當的節點搖身一變轉而肯定和誇獎起自己來,“嚴格來講這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的啊,我隻不過是被動地接受罷了。”

  “情形既然如此,那麽我為什麽要如此自責和如此慚愧呢?”大方向定了之後,剩下的事情就比較好辦了,他思考起來就不那麽犯難為了,“這好像沒有什麽道理啊。”

  “是,我和她的確是以建立戀愛關係為目的認識的,”他像頭年幼的笨熊一樣進一步試圖說服自己,“但是我至始至終都沒明確地說過我要做她的男朋友,而且她也從未明確地說過要做我的女朋友。她是不動聲色地在我住院的時候,在我學車的時候,默默地照顧過我和幫助過我,但是,我並沒有主動要求她那樣做啊。而且,她那樣做的時候其實我的心裏並不舒服,並不好受,甚至有時候還很痛苦,很矛盾,很糾結。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並不快樂,也缺乏那種自由自在的帶有激情的感覺,這一點我能確定,我敢對上帝發誓,我和她在一起時一點都不快樂。”

  “當然了,我也得承認,”他又想著,“也許偶爾有那麽一星半點的時間裏我對她會產生一些男女之間的那種衝動和渴望,那種純粹屬於肌體的衝動和渴望。但是,那畢竟是羞恥的,是不應該的,也是不怎麽美好的,甚至是下賤和粗俗的,事後我不是也經常覺得後悔和厭惡嗎?就像每次喝醉酒之後,我就很討厭喝醉酒一樣。”

  做好事也許(僅僅隻是也許)不需要任何特別的理由,隻管放心去做好了,但是做壞事一定要說服自己,否則當事人會感到很痛苦和很糾結的。當然,人一旦充分說服了自己,那麽壞事也就不是所謂的壞事了。不僅如此,這個所謂的壞事甚至會在當事人心裏變成天大的好事呢。他經過一夜認真而又反複的思考與權衡之後,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淩菲做他的正式女朋友,他認為這就是一件不容置疑的好事。

  此刻,他雖然還沉浸在一見鍾情的興奮和歡快當中,但是還沒有被這種非常激動人心的好情緒完全搞壞頭腦。他明白,他還需要從尹勝蘭那裏確認一下淩菲是否真的同意和他繼續交往下去,而且這一點對他來講很重要,絕對不能麻痹大意。還有,一旦淩菲那邊有了準信,如何盡快地和黃汝談清楚分手的事情也是不能掉以輕心的大事,必須得妥善處理好。他想,後麵這件事甚至比前邊那件事更加重要和棘手,因為他知道他在和黃汝的關係中已經陷得比較深了,時間上來講也拖得太久了些,想要不留任何後遺症地全身而退又談何容易啊。

  次日上班之後不久,他就從尹勝蘭口裏得到了確切的好消息,淩菲本人對他非常滿意,並願意和他繼續交往。他瞬間就覺得自己這次真是中了大獎了,太好了,一切都太好了,真是一派花兒香,鳥兒叫,風風雨雨都含笑,綠水青山永不老的喜人景象。

  薛薇一直都冷眼旁觀著事情的發展而默不作聲。她清醒地看到桂明一整天都沉浸在連他自己都覺察不到的異常歡快的情緒當中,而對她的任何反應絲毫都沒有怎麽注意,這是比較罕見的。對此,她心裏不知何時湧起了一股莫名的心酸和惆悵,仿佛在一日之內就不認識他了一樣。她覺得她從前看錯了人,現在感覺很有些不值,因此比較無味。

  “這大約是很不應該的,”她反複地告訴自己,盡管效果很難達到自己的滿意,況且這種事情永遠都沒有滿意的時候,“我應該為他感到高興才是,難得他碰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家也喜歡他的女孩。兩情相悅、情投意合、一見鍾情的情況是非常罕見的,所有的人都應該為他祝福替他高興才對。愛情和婚姻本該是美麗高貴和純潔無暇的,本該是動人心魄和沁人心脾的。這就像太陽就該從東方升起並從西方落下一樣是不言而喻的。”

  “哦,桂明,”她默默地念叨著,“他幸福快樂的日子從此就開始了,我真該好好祝賀他才對呀。”

  有那麽一陣功夫,她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決心要把自己的心門永遠地關上,不再讓任何異性輕易地闖進來,要阻止的人既包括同事桂明,也包括那位躺在床上不能胡亂動彈的人,她的丈夫程迎春。但是,每當她這樣想或者這樣決定的時候,她就會忽然間又覺得自己未免有些過於敏感、過於偏執、過於小題大做了。要從記憶裏徹底地刪掉桂明是相當困難的,也是相當痛苦的,她現在還做不到這一點。

  “這一切又是何必呢?”她反反複複地這樣問自己,像是把一條麻繩搓好了又拆,拆完又搓一樣,“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真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啊,我怎麽能自己先亂了心性呢?難道我還是當初那個傻乎乎的懵懂無知的需要依賴男人那些貌似強大萬分實則虛弱不堪的保護才能堅強起來的小姑娘嗎?難道我現在還需要依靠男人口中那些天花亂墜和信口開河的諾言來支撐自己的人生嗎?”

  她始終找不到確切的答案,於是索性放棄了思考和追問。

  許久之後她終於承認,她仍然是一個遇事毫無主見的普通女人,或者說仍然是一個隨遇而安的對生活要求不高的一般女人。

  和黃汝的分手談判談得異常簡潔,異常順暢,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糾纏不清的東西。桂明直到黃汝從一座精致古樸的小橋上嫋嫋婷婷地走遠了,還一直不能相信這個令他頗感意外的事實:從此之後他和她之間就徹底沒有以戀愛和結婚為目的的那種世俗的交往了。此外,更讓他不能相信和不能接受的是,她居然還微笑著說他們兩人還可以繼續做好朋友。她要他既不要過於糾結和自責,也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負擔,她相信他們兩人的緣分還是沒到。既然緣分還沒到,那自然是不能勉強的,這是相當肯定的。看來她心中那份始於月老並終於孟婆的美好願望是實現不了了,至少和他是實現不了了。

  在上麵分手的那座小橋是用灰白色的石頭造的,名字就叫虹橋,鮮紅的兩個字刻在欄杆上,血淋淋的樣子很是難看,多年之後他依然記得很清晰,想要忘記卻怎麽都忘不掉,猶如被施了魔法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