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第54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6      字數:3075
  唐建華長著一張標誌性的狹長馬臉,正如他大兒子唐星偉一樣,流起淚來總是比別人耗費的時間要長,而一奶同胞的唐建英卻長了一張正宗的國字臉,這個差別很是耐人尋味,頗有遐想的空間。作為中間的過渡狀態,唐建國非常符合邏輯地長了一張既不長也不方的中庸臉形,算是填補了老大和老三之間臉部差異的巨大鴻溝。據說擁有國字臉的人其咀嚼肌都特別發達,促使他們成為一個標準吃貨的硬件設備通常都發育得比較好。應此說法,唐建英就非常熱衷於大吃大喝,他是一個頓頓都離不開大酒大肉的人,特別是對於豬肘子、紅燒肉、燒雞、烤鴨之類的肥膩肉食和各種檔次的白酒有著一種近乎癡迷的偏好,大吃大喝起來通常讓旁人都震驚不已。他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人生在世,吃喝二字”,由此他也結交了一大幫子鐵杆的酒肉朋友,其中就包括陳向輝。陳向輝一向都是北櫻村的強力核心,唐建英把能和他一起吃喝玩樂當成一種無上的榮耀,因而經常樂此不疲地隔三差五地請他喝酒吃肉,吃肉喝酒,喝酒吃肉……

  作為很長一段時間內一直占著北櫻村某個含金量極高座位的陳向輝,他天然地擁有著一張舉世公認的標誌性大臉,那種臉是在標準的國字臉的基礎上抹去了刺人的棱角之後的模樣。大概是為了增添幾分所謂的威嚴和莊重,進入中年以後的這張老臉的主人刻意在下巴和腮幫子上留下了嚴格短於半寸長的花白胡須。他留著一個看起來很有意思的胡須,這一招使得他在全鄉所有同行當中樹立了一塊顯眼的牌子,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風格,也表明了他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和氣質。正如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會鐵定無疑地成為真理一樣,他幾十年如一日地裝模作樣和虛張聲勢,終於使得他和他周圍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就是天生的操心命,大有一種君臨天下和舍我其誰的霸氣和龍威。

  北櫻村這位天然形成的頭兒無時無刻不在用他的言行和外表提示著所有在這塊地盤上生存的人們:他,陳向輝的尊嚴和權威是絕對不容許受到任何形式的挑戰和輕視的。如果有人突發奇想地對他表示出不敬和怠慢,那麽他早晚會讓對方付出相應的代價。他經常這樣告訴自己,同時也是告誡別人的一句話就是:“總不能什麽事都沒個大小吧!”

  當然,隨著時代的巨大變遷和社會的快速發展,他那種或明或暗地試圖維護自己地位和尊嚴的各種徒勞努力,一再受到來自各方的各種各樣的攻擊和瓦解,盡管他從心裏十二萬分地拒絕、排斥和逃避這種不可避免的改變和侵蝕。正如春天來了百花就會如約盛開,白天來了太陽就會照常升起一樣,他暗中所進行的任何形式的抵抗、破壞和懈怠等行為注定都是沒有好結果的,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天長日久,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最基本的事實:不饒人的不止是歲月,還有勢不可擋、摧枯拉朽、排山倒海的社會進步潮流,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或者一幫人能夠永遠地占據著強勢地位不放。

  “陳向輝會收下這個錢嗎?”唐建英大踏步地走後,陳燕蓉滿腦子裏都在考慮這些問題,“他願意跟著趟這趟渾水嗎?要是他上來就一口回絕怎麽辦?因為這事畢竟他自己也當不了家,最終還得通過他兩橋來處理,人家不願意幫忙也是正常的。雖說我也姓陳,可惜和人家畢竟不是一個陳,彼此之間從來都沒有什麽來往和瓜葛。就是從老唐那個倔驢那邊來講,他平時好像和這個陳向輝也沒什麽過深的交情。唉,到底陳向輝是個什麽態度,這個還真不好說。”

  此刻的她甚至恨不得以前和陳向輝有些曖昧關係才好呢,這樣的話也就不用犯這許多的難為了。照理說農村老娘們和老爺們說幾句不鹹不淡的騷話或者打個情罵個俏的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隻可惜從前她沒這樣做過,特別是和陳向輝這種特別能裝的人。

  她從前是看不起他的,覺得他算個熊啊。

  “阿彌陀佛,老天保佑,”她無心再和別人多說什麽話,一門心思等著不大惹人喜的唐老三歸來,同時腦子裏不住祈禱著,“但願老三能把事辦成。老唐的老爺奶奶和老爹老娘,你們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唐建華平安出來啊。他要是不行了,我們全家可就垮台了啊……”

  大約個把小時的功夫,重任在身的唐建英就從陳向輝家回來了,等他一推開自己家那兩扇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別具一格的大鐵門,陳燕蓉等人就撒雞窩般迫不及待地從堂屋裏湧出來,向他詢問和陳向輝交涉的具體情況,引得籠子裏的大黑狗又不識趣地叫了起來。眾人見唐建英步履輕快且麵帶喜色,就和剛找完便宜又實惠的小妹一樣,遂都把心裏懸著的那塊硬石頭放了下來,知道這個事應該有個七八成了。

  “管,我覺得應該有點門路,”唐建英高興地向大家道來,因為他這回沒有玷汙自己的使命,“因為他把錢給收下了。隻要他能收下這個錢,咱就有希望,凡事就有活動的餘地。我怕的就是他不收咱這個錢,那樣的話就麻煩了——”

  “那他是怎麽答應的啊?” 陳燕蓉趕緊追問道,她想從中分析出更有價值的東西。

  “走,進屋我再細拉。” 唐建英從容不迫地喘了一口氣後回道。

  於是,他就像一個凱旋歸來的勇士一樣在眾人的簇擁下款款走進堂屋裏肅然坐下,然後開始詳細地講述起來。籠子裏的那條大黑狗好半天還是狂叫著,很討厭,沒點眼色,白白地吃了那麽多年的各種肉。

  “我去的時候吧,陳向輝正好在家裏,”隻見他把兩條半大梧桐樹粗的長腿誇張地叉開,鄭重其事地拉開架勢後興奮地講道,“他媳婦也在家了。我一進家,他就明白怎麽回事了,他就笑著問我來幹嘛的?我當時就直白地給他說了,就是俺大哥的事唄,還得托托你和俺大嫂的關係,幫忙給想想法唄。他二話沒說又笑了。我一看這事有戲,至少人家沒給咱臉看啊,是吧?”

  眾人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又問他後來如何。

  “我就把前後呱都給他拉了,”他還是非常高興地接著講道,又稍微地潤色了一下實際的情況,“包括請律師的事,還有律師的意見什麽的反正都給他說了。我覺得咱既然是求人家辦事,就不能遮遮掩掩、二二思思的,是什麽情況就是情況,這樣人家也好幫咱想辦法,對不對?掖著瞞著的對咱也沒什麽好處。”

  “陳向輝他也是個明白人,”見眾人都不住地點頭稱是,他便繼續講道,和從前溜鄉賣東西的老貨郎碰見潛在的大買主一樣,“和我也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他一上來就把話挑明了。他說,這個事歸根結底他也當不了家,他隻能在裏邊幫著牽個線,搭個橋,至於最後能不能幫上忙,還有能幫到什麽程度,一切都還得看人家白院長那邊的情況來定,這裏邊具體的道道他也說不很清楚,所以他也不能大包大攬地許諾什麽,這個情況咱也理解。”

  “不過呢,他也說了,”吧唧吧唧大嘴巴之後他又講述道,“大家既然都是一個莊上的,也都是老親四鄰的,至於能幫到什麽程度,他說他一定盡最大的怒力,說什麽也不能讓咱大哥吃虧。我一聽他這話,你說咱還能說什麽呢?唉,一句話,人家確實夠味。後來,臨走的時候我就把那個錢擱他家茶幾子上邊了。他見我把錢撂下,看那樣當時就有點急了。”

  “他說,老三,你這是什麽意思?”他頗為誇張地學道,這都是他多年練就的拿手好戲,因此表演起來毫不費力,“你這是看不起我嗎?你覺得我連這點忙都幫不上嗎?我趕緊按住他的手,直接就給他說了,我說三哥,咱們情是情,義是義,這回俺大哥的事全仰仗三哥和三嫂恁兩人從裏邊幫忙出力了,別的客氣話我也不多說了。俗話說大恩不言謝,三哥三嫂的恩情咱以後再單補。這一萬塊錢也不是給你的,你千萬別當回事,你去白院長家也不能空著手去啊,對不對?這就是一點心情,你要不拿著,我從此以後都不敢再托你辦這事了。至於白院長那邊,回頭見麵的時候我再另外安排,這個事說什麽不能讓三哥三嫂和白院長白出力啊。現在,俺大哥還在裏邊蹲著呢,他家的事我基本上能當半個家,你放心就是。說完這話,沒等他再推辭,我直接就走了,他兩口子也沒再往外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