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第44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6      字數:2951
  “薛薇回家之後還不知道程迎春怎麽和她鬧呢,”桂明暗暗地想著,心裏早就氣憤不已了,好像薛薇已經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原因竟是為了看望自己一下,“這個羽人,他不撅屁股別人也知道他會拉什麽屎。”

  “唉,當時我真不該告訴她實情的,”他一邊隱隱地為薛薇擔憂著,一邊對程迎春充滿了難以言表的憤恨,旋即他又惱起了自己,“我該直接對她說我去外地有點事的,那樣的話就免去了後來這些不必要的麻煩。不過不告訴她吧,好像也不是太好,我不應該欺騙她的……”

  “呃,對了,”他又想著,“不說實話那也不能叫欺騙,那叫善意的謊言,就像真實的謊言,雖然同是謊言,但卻是真實的,真實地替她考慮,也替我自己考慮……”

  “弟弟,你還記得小時候你得肺炎的事吧?”桂卿意識到了什麽,因而沒有繼續開口,他等弟弟的神色恢複到明顯可以正常交流的地步後轉口問道,“我印象中那應該是你頭一回住院吧?”

  “記得啊,那還是咱倆初三畢業時候的事呢。”桂明非常興奮地答道,仿佛以前他得的不是一場重病,而是一個巨大的一直能夠讓他引以為驕傲的特殊榮譽,就像古代將軍胸前的勳章一樣。

  “當時你怕家裏花錢,堅持說等治好了病,你就去打工掙錢幫幫家裏,你打算不再上學了,要把上高中的機會留給我,你還記得嗎?”桂卿動情地提到這個事,心裏頗有些泛酸。

  “唉,那個時候咱家確實太難了,”桂明道,心裏的滋味同樣不好受,可見少年時經曆的苦難其影響力有多大,“現在想想我還心酸呢,老想掉眼淚。哥,我知道,提起這個事你的心裏也不好受。”

  “當時把咱達和咱娘愁得都打算賣屋了,”桂卿苦苦地笑笑後又異常痛苦地回憶道,“他們說,就是砸鍋賣鐵也要給你把病看好。”

  “哥,說實話,我一聽到‘砸鍋賣鐵’這四個字,我心裏就特別特別難受,”桂明有些說不下去了,隻見他低頭歎了口氣後接著又苦笑了一下,他並不是一個能夠把某種具體的情緒和感悟及時地發酵到某種合適境界的人,“因為以前咱達和咱娘也說過這樣的話,說他們哪怕是‘砸鍋賣鐵’也要供咱們姐弟三個上出學來。可是哥啊,就當時咱家那個情況,窮家破業的,又能有多少鍋能拿來砸爛賣鐵啊?就算是把家裏的鍋全砸了又能賣幾個錢呢?”

  “哥,你知道嗎,貧困太能銷蝕一個人的意誌和才華了,任憑你心比天高,最後還不是命比紙薄嗎?”愣了片刻之後他又將濕濕的眼睛呆呆地凝視著很遠的前方,仿佛真的看到了過去那些艱苦的歲月,隨後他又幽幽地歎道,“處在社會底層的人,就算你再有本事,心氣再高,你再能吃苦耐勞,九歸一能有幾個人會混出一片天地的?大部分人不還是過得默默無聞、平平凡凡嗎?”

  “人啊,要想過得好一點,瀟灑一點,比別人強一點,真是太難太難了。”他最後歎道,這或許是他一生中最明白的時候。

  “這就是人窮誌短,馬瘦毛長,”桂卿鬱悶地總結道,他是個比弟弟更加感性的人,豈能不知其中的甘苦,“有時候為什麽別人敢□□裸地欺壓你,訛你?還不是因為人家從頭到腳都把你給看透了,看扁了,也量倒了嗎?人家就掐準了你不會有什麽大出息頭,所以才敢肆意侮辱你的。那些先前因為貧窮無能而受人欺負和愚弄的人,後來又因為各種原因飛黃騰達了,然後就有能力有條件去報仇雪恨的故事,不過都是電影電視裏演的戲罷了,現實生活中有幾個人真能做到快意恩仇的?又有幾個人能真正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的?”

  “確實是這麽回事,”桂明由衷地歎道,其實他們哥倆平時很少有機會這樣說話,因而悲觀的情緒很快就互相傳染和加重了,“特別是當你想往上走的時候,你會發現有一萬條胳膊在拉著你,有一萬個陷阱在前邊等著你,而你還不能退縮,不能膽怯,也不能猶豫,因為你不甘心啊。這些年我總覺得有一種很可怕的東西在背後推著我往前跑,讓我一會也輕鬆不下來,有時候我感覺很疲憊,很無奈,但是卻又不想過早地服軟,不想過早地認輸。”

  “你也不要壓力太大了,”桂卿想了想之後勸道,他還是頗為心疼弟弟的,“俗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嘛,有些事隻要咱付出努力就行了,至於結果怎麽樣,那個並不重要。”

  “所以啊,我有時候摩拳擦掌、熱血沸騰,有時候又悲觀歎氣、絕望失落,”桂明對自己評判道,他也很少如此分析和評判自己,今天算是逮著機會認真反省了一下自己,“不過說到底我還是不想輕易地向命運屈服,我就不信我張桂明幹不出一番事業來,我才剛畢業一年多,不應該就此消沉下去。我知道咱弟兄倆的性格不一樣,總起來說你比較穩重內向,我呢,有時候就顯得有點激進,脾氣也更暴躁一點,要是咱兩人的性格互相中和一下就好了,那一定能幹出點不一樣的名堂出來。”

  “弟弟,我支持你這種敢想敢幹的做法,”桂卿道,“但是呢,說實話我是沒有你這個本事的,我打心眼裏就不願意和別人去爭去搶,我隻要拿到我應該得到的那份就行了,其實我的要求並不高。”

  “哥,我記得《孫子兵法》裏有句話你應該知道的,”桂明道,他並不是太讚成哥哥的想法,“叫‘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其下,必敗’。對,我理解你的好心,你是不想和別人爭搶,但是別人會因為的善良和寬容而放過你嗎?恐怕到最後你連你應該得到的那份都保不住啊。你比如,眼下我幹的這個小工程,我要是不拚不搶,不積極主動地作為,最後能到我手裏嗎?所以說有時候你也不能過於忍讓或寬容了,對那些不講究不是東西的人,你就不能太謙讓,太客氣了,適當地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我覺得也是很有必要的。”

  “弟弟,我又何嚐不明白這些道理呢,”桂卿努力地笑了笑,然後頗為無奈地回道,“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我天生就是這種性格,我也不想過於違背我的本意了。總起來說呢,我對我目前的情況還是滿意的,能有今天的生活我已經很滿意了,至少現在咱兩人都有個班上,都有個工作可幹,這大學也算沒白上。”

  “唉,想想以前那麽困難,也沒把咱們一家人憋死啊,現在不比以前強一百倍啊?”他接著感慨道,也算是一種難得的發泄,家裏的陳年舊事他很難向外人傾訴,“所以呢,現在不管遇到什麽事,我覺得都不要害怕,更不要失去信心,萬事都得想開和看開,都得積極穩妥地去幹好自己的活,要在保護好自己根本利益的同時再去想著怎麽發展,怎麽奮鬥。你說是吧,弟弟?”

  “行啊,哥,轉臉就學會給我上課了。”桂明笑道。

  “嘿嘿,我是想起來什麽就說什麽,你也別太在意,我說的話也不一定就對,僅供你參考啊。”桂卿解釋著。

  很快,弟兄倆談話的氣氛就迅速地從低迷和哀愁轉向了歡快和活潑。旁邊的薑寧也很配合並很知趣地站在窗口裝作看外邊的風景,留給他們兩人一個修長而優美的背影。她的病床離窗戶最近,沒事的時候她最愛憑窗遠眺了,她可不喜歡那副她目前還離不開的鋁合金拐杖。

  “比起薑寧我還不夠幸運和幸福嗎?”桂明這樣問自己,繼而又自思道,“答案是肯定的,我很幸運,也很幸福。至少我有一雙健康的腿和腳,我能輕鬆自在地跑和跳,想去哪就去哪,沒有誰會笑話我。而薑寧呢,她那麽美麗懂事的一個女孩卻要承受數不勝數的異樣的眼光,且永無止境,永無寧日。最可憐的一點就是,其實所有的過錯都不是她本人造成的,而是那些個可惡的庸醫造成的。”

  “在這個世界上好人為什麽就沒有好報呢?”他最後想。

  哥倆隨後又漫無目標地聊了半天,直到桂明掛完所有的吊瓶,此時恰好也該吃午飯了,桂卿自去食堂打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