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第21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6      字數:2312
  “你的耳鳴是不是還那樣,一點都沒改善?”虛無縹緲和難以把握的東西不僅談起來費神費力,而且理解起來也容易出現偏差,所以桂卿準備聊點實際的內容,於是他抓住白郡最煩惱的事情問起來。

  “如你所想,一切照舊,”她很無奈地點點頭道,就差眼裏流下苦澀濕鹹的淚水了,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了,“沒完沒了地日夜響個不停,搞得我苦不堪言,煩得我都沒法再煩了,有時候恨不能一頭拾牆上去,不活了。我都看過不知道有多少家醫院的耳鼻喉科了,絕大部分醫生都說沒什麽好辦法治療,搞得我早就絕望了。他們老是讓我腦子裏不要總想著這事,多想點開心的事情,說是既然改變不了的東西又何必老是關注呢,這樣隻有壞處沒有好處,其實哪是我老想著這事啊,是耳朵它一直不停地響,我根本就沒辦法啊……”

  “上次我給你說的酸棗子已經炒好了,”他問前邊那句其實是為了說出下邊這句話,卻沒想到又勾起了她那麽多的痛苦,因此他覺得更有必要及時轉移一下話題了,於是便道,“明天我帶給你,你用開水泡著當茶喝,又酸又甜很好喝的,就算治不好你的耳朵,喝它應該也沒什麽壞處,據說是安神又補腦,我覺得應該有點效果。”

  “太謝謝你了,真是太麻煩你了。”她本能地客氣道,想要破涕為笑卻做得不夠好,不過倒是顯得更有趣味了,讓他又生歡喜心。

  “咱倆還客氣什麽呀?”他回道,心裏很想將這種酥麻的狀態長留下來,“再說了,這玩意也不值錢,在俺家那片漫山遍野都是,花不了什麽功夫就能采集不少,曬幹之後略微一炒就行了。其實恁老家前後的鬆山柏山上也應該有不少酸棗子樹,可能你沒時間去摘。”

  “有倒是有,就是總也不見結果,”她微笑著解釋道,似乎很快就忘記了耳鳴的事,看來也是練出來的本領了,“不如恁家那邊的山上結得多結得好,我覺得可能是這邊的酸棗子離縣城近,所以都變異了的原因,就像大棚裏的菜永遠不如露地的菜好吃一樣。”

  “野生的東西都比較怕人,”他信口開河道,打算說到哪裏算哪裏,或者根本就沒什麽打算,隻要能和她在一起說就行了,“就像山溝裏的人乍一進大城市生活很不習慣一樣。比如說我吧,我就特別喜歡在北櫻村這樣的山旮旯裏麵住,就是覺得在自己家裏最踏實,最舒服,我哪裏都不想去,外地再好我也不想去,離家越遠我心裏就越別扭。”

  “嗯,能看出來,”她實話實說道,有點覺得他這樣講是沒出息的家鴨子作風,“你的這種戀家情節還是挺濃的,就是故土難離的心理比較嚴重。不過一般人還是熱衷於往外走的,特別是年輕人更是如此,你看那些出遠門打工的,來來往往的總是絡繹不絕。”

  “可能是我沒什麽大出息頭的原因吧,”他遂了她的心願,果然承認了自己的沒出息,他也不覺得掉價,“反正我是不喜歡到大城市去發展,甚至連鹿墟市我都不願意在那裏混。我隻要離開青雲縣,離開北溝鄉,甚至隻是離開北櫻村,我就覺得自己像一艘獨自離開地球永遠不再飛回來的宇宙飛船一樣,感覺心裏特別的茫然、荒涼、孤獨和失望。你應該能想象得到,一棵長在石頭縫裏的酸棗子樹被別人硬拔下來移栽到花園裏的那種別扭的感受。”

  “你雖然說得有點誇張,”她善解人意地笑道,似乎在生動地想著自己幻化成酸棗子樹的情形,“但是我很能理解你的意思。我之所以能在縣城生活下來,隻不過是在戀舊方麵比你稍微心狠了一點而已,或者說我對新鮮事務的渴望比你更強烈一點,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也略勝你一籌而已。當然了,其實從前我們生在哪裏和住在哪裏,我們自己是當不了家的,我們隻能是有想法而沒辦法。不過以後就不一樣了,我們都長大了,已經有了一定的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的能力了。雖然我們不一定能完全實現自己的想法,但是至少比過去完全被動地接受要強多了。比如說婚姻這件事吧,對於女人來講那絕對是第二次投胎,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如果說出生在什麽樣的家庭環境由不得人自主選擇的話,那麽找什麽樣的對象或者找什麽樣的家庭其實還是有很大選擇餘地的。所以我們在婚姻問題上都得要格外慎重些,不光女人要慎重,男人更要慎重,你說對嗎?”

  “男人女人都是人,”他從哲學的高度總結提煉道,他總是不由自主地這樣做,似乎是一種不良的癖好,縱然想改也改不掉,“是人就有好和壞,就有高和低,隻要你擦亮眼睛就不會犯太大的錯誤,就算找不到心中最理想的那種人,最起碼也不會差太多。”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吧,”她有些頹廢地說道,一改平日裏的樂觀和積極,不經意間又展現出了多麵體中的另一麵,“這事究竟誰能說得清呢?還是一切都隨緣吧,順其自然是最好的了,雖然我並不是一個嚴格的宿命論者。我這個人表麵看起來性格當中有很多堅韌和頑強的成分,其實我自己最清楚我內心深處到底有多麽的脆弱和無助。很少有人相信我也會有彷徨、沮喪、消沉或者手足無措的時候,因為很少有人能真正走進我的內心世界。就像在一個惠風和暢、繁花似錦的豔陽天裏,有誰會想到這裏也有夏日的狂風暴雨和冬日的嚴寒肅殺呢?”

  他想到了邊雪山,他知道她的意思。

  也許眼前這個光彩照人、鮮豔奪目的女同學已經對自己的男友心生倦意和懊悔了也不好說,他能看出來的是她對自己目前的處境至少是不太滿意的,盡管還談不到很厭煩的程度。這些都是可以預料和推測的事情。從他知道邊雪山所扮演的角色那一刻起,他就堅信她絕對選錯了人。他覺得她現在就像一個居然在人生最重要的考試當中犯了一個最低級最不能饒恕且最不能被理解的錯誤的尖子生一樣。對此,他曾一度把她在自己心目的地位給降低了不少,他覺得他心中那個潔白晶瑩、高聳入雲的珠穆朗瑪峰頂峰已然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火山灰,而那層令人討厭的灰燼會和它所覆蓋的終年不化的冰雪一樣長壽,在其有生之年都會使得山尖的冰雪難以重見天日。那種悲涼絕望的情景,他不願意去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