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第19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6      字數:2354
  張秀珍隻比田福安小幾個月,兩人算是同歲,都是四十剛出頭的黃金年紀。她挺拔、勻稱的身子宛如去了皮的大萵苣,既青蔥豐盈,又不失清脆的顏色和晶瑩的水分,歲月還不曾過分侵蝕她那豐腴醉人、渾然天成的充滿鄉村氣息的容顏,胸前那份安分守己、怡然自在的飽滿挺拔,證明著她年輕時候的迷人風采和天然魅力。在他們兩口子出生的時候,最艱難的□□已經有所好轉,所以並沒有把他們餓得身材矮小,長不起來。他們都是高高的個兒,兩個人站一塊般配得好像一株高粱旁邊種了一棵玉米,讓人懷疑當初是不是把高粱和玉米種子放一個坑裏了。

  隨著經曆的逐漸增多,加上又換了那麽多的行當,高粱的脾氣似乎越來越不好了,他看不慣的事情簡直太多了,且都是他以前未曾想到的和見到的。複雜而又殘酷的社會給他結結實實地上了很多課,讓他變得更加現實和庸俗起來,或者說更加油滑和投機了,他早就不再是當初那個青澀莽撞和居功自負的複原兵了。而玉米還是那棵玉米,似乎從未弱小過也從未衰老過,幾十年來就是那個樣子,葉子鮮綠,天英直翹,棒子飽滿,根須抓地,一幅豐收在望、樸實牢靠的誘人景象。

  自打結婚後是事玉米一直都隨著高粱,無論生活好壞,境遇優劣。但是高粱欺負和打罵玉米的情況卻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厲害了。親戚鄰居們明顯感到,他們兩口子共生共榮、和諧相處的好時期早就已經過去了,高粱如同改腸了一般,不僅酒後失德、易怒,有時不喝酒的時候,要是碰到不如意的事情也會大發雷霆,鬧得雞犬不寧、四鄰不安,甚至有好幾次戰火都波及到了北櫻村他丈母娘家裏。小匪,田三爺,這個曾經響當當、硬糾糾、充滿無限美好前途的海西漢子,也逐漸背負了一些永遠也洗刷不掉的惡名。不過現在值得慶幸的是,擼胳膊、卷袖子、口口聲聲要振奮精神大幹一番的壯誌豪情,階段性地壓製了他的壞脾氣,使他最近表現得還不錯,簡直就是換了個人一樣。其實具體原因也很簡單:他開飯店需要大家的支持,他不能把人都得罪倒了。但是,對那些壓根就用不上的人,那些對他的輝煌事業臨時沒有什麽幫助的人,他依然很容易忽視甚至蔑視,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就是他現階段的為人風格,而且貫穿了他今後的整個人生,從不悔改。

  對於這位小姑夫,桂卿一直是敬而遠之的態度。

  尊敬他,是因為一樁小事:在桂卿大約七八歲的時候,有一回他被南櫻村的女瘋子田金枝無緣無故地欺負了,那個女瘋子雖然半憨半癡、楞頭呆腦的,但卻天生的力大無窮,很有一股子蠻荒之力,白白糟蹋了她那個好名字。麵對田金枝的肆意欺辱和存心戲弄,他一個小孩子簡直是毫無辦法,心裏又很害怕,隻好蹲在那裏嚎啕大哭,以期望能博得女瘋子的同情,好大發慈悲把他當做風箏一樣給放了。就在這個時候,正巧他小姑夫田福安一步趕到了。但是小姑夫既沒幫他趕走女瘋子,也沒安撫他這個正宗的妻侄,而是狠狠地訓斥了他一句:“你就知道張個熊嘴哭!”然後,田福安就帶著極端鄙視和哀其不幸怒兼其不爭的意味,連第二眼都沒看,直接就走了,真的走了。

  人的成長有時候就是瞬間的事,就像灰色的炮撚子一旦火柴被點燃,粗壯的炮仗很快就會轟然炸開一樣,也像是白白的雪山因為某種原因一旦開始崩塌便再也止不住了的情形一樣。

  在被強烈地羞辱和刺激一頓之後,桂卿潛意識裏麵的男子漢氣概很快就被喚醒和點燃了,他刹那間就明白了:哭,除了讓對手更加藐視自己,從而更加肆意地欺辱自己之外,真的是毫無益處,特別是對一個男孩子來說,流淚就是恥辱、無能和懦弱的直接表現,是心理上的白旗,是思想上的滑鐵盧。待想通了這些看似簡單的道理之後,他立馬止住了嗚嗚啕啕的哭聲,臉上的淚水也見風使舵般地迅速蒸發了,隻留下一些淺灰淺灰的淚痕。即使是那些殘留的淚痕,也仿佛代表了勝利者的無上榮耀,如勳章般光彩照人、不可忽視。他昂首挺胸地故意從女瘋子身旁擠過去,竟然把小山一樣的她擠了一個趔趄,猶如一個打了大捷的年輕將軍,甩袖揚長而去。從那之後,人生中無論遇到多麽艱難困苦的大事,他都再也沒有輕易地流過一滴眼淚,直到現在。就是靠著這份微弱而又堅硬的尊敬,他一直壓抑著對小姑夫身上其他臭毛病的深深厭煩之情。

  也許,小姑的處境和他一樣,他想。

  田亮這家夥瘦高個,留著個近似光頭的板寸,穿著一雙半新半舊的青口布鞋,他若是再套一身黃褐色的僧衣,簡直就是個流裏流氣的青年和尚了。他勉強混完三年初中就主動下學了。家人很快就明白了一個比鋼筋混凝土還要堅硬幾分的事實:他根本就不是上學的材料,任誰也勉強不得他。他曾在大人麵前鄭重其事地表示,要把他的智商借給他妹妹用,並瀟灑地打了個響指,拽了句洋文‘Than one’,來強化他的意思和決心,仿佛田美如果不接受他的好意的話,就會有兄妹決裂的可能,那種後果真是太可怕了,想都不能想。

  於是田美就誠惶誠恐地領受了田亮慷慨贈送的這份珍寶,雖然她也是在北溝街裏讀的初中,學校的教學水平非常一般,升學率也一直不高,但她讀起書來卻有如神助一般,估計今年考上縣城的鹿苑中學應該是很輕鬆的一件事情,似乎比桂卿、桂明這兩個表哥當年的勢頭還要勝上一籌。她整個人酷似一朵靜靜地開在春天田野裏的小百合,從來沒有人注意過她,她也從未聲張過她的任何想法和主張,就那麽靜靜地、悄悄地長大了。因為田福安不時掀起的家庭風浪,田亮偶爾造就的意外波折,全麵掩蓋了她整個的本該光彩照人的青春期,譬如陽光太強,就看不到月亮的光輝了,所以很少有人在意到她的存在。

  此時正是假期,麥子已經收割完了,玉米也已經種下,地裏沒什麽重要的活了,她也過來幫忙洗刷盤子碗和酒具等,默默地幹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像個極其老實的服務員一樣。

  飯店很快就收拾利索了,似打贏了一場名垂青史的惡仗,田福安給它取名“雲湖山莊”,倒也頗有幾分難得的藝術性。開業那天煞是熱鬧、喜慶,因為各式各樣的人物和鳥獸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