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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0曆史的天空0      更新:2020-12-15 08:02      字數:6029
  翌日,袁熙等人快馬加鞭趕回大營。

  一切準備完畢,五千精騎就拔營出發。袁熙讓審配找來幾輛好一些的馬車,搭載劉夫人跟步練師。

  有了糧草的補給,五千騎兵的行軍速度十分快,三天後就到了河間治所樂成,在樂成取得一次補給,將劉夫人安置在樂成後,袁熙軍又趕赴到高唐前線。

  袁熙讓趙雲、張遼將兵士在高唐城郊安置好,自己帶著袁熙、郭嘉、顧雍、許褚等人進高唐城見袁紹。

  臨近城門,就有一隊冀州兵押解著大小車輛也要回城。但袁熙一看,就覺得那些兵卒十分怪異。

  那些兵卒手臂上都纏著畫有奇怪紋路的帛布,有些兵卒頭上也紮起染了朱砂的布條,更有人臉上還殘留有點點朱砂印記。而那些兵卒除了攜帶兵器,還有數目眾多的鏟、錘、鋤、鏵等挖掘工具。

  袁熙遲疑了一會,問道:“哪裏的兵卒,怎麽這番打扮?”

  郭嘉看了看那些兵卒,眉頭一皺,會意道:“是掘發丘隴,籌集軍餉的兵卒吧,看來收獲甚豐啊。”

  “掘發丘隴?”袁熙隨即明白過來,是盜墓挖墳的所謂掘子軍。這在軍閥中十分常見,董卓的西涼軍更是連皇陵都敢公然挖掘。後來曹操有樣學樣也跟著挖掘還設立了摸金校尉,隻不過袁紹等人做的隱晦些罷了。

  顧雍冷眼看去,突然大呼一聲,對袁熙道:“少將軍,你看到那些兵卒當中押解著一人沒有?那是我師兄崔琰崔季珪!”

  袁熙順著顧雍所指看去,果然那些掘子軍中押解著一個文士打扮的人。而崔琰的名號他知道,是個幹練之才,隻是怎麽被抓起來了?

  袁熙帶著眾人攔住那群掘子軍,而那些兵卒看袁熙這一夥器械精良的軍士,也知道對方不是好惹的主。

  掘子軍中一個頭目策馬出隊,喝問道:“前麵是哪營的弟兄,為何攔住我等去路?”

  在袁熙示意下,許褚也出隊,粗聲喝道:“是袁二公子所部,二公子就在這裏,你們出來一個主官答話。”

  那個頭目一哆嗦,趕緊下馬上前行禮,二公子可是炙手可熱勢絕倫的角色,他一個小小頭目可得罪不起。

  袁熙示意那頭目起身,指著後麵的崔琰道:“那個人所犯何事?”

  “我等奉命在河間、中山籌集軍餉,不知道哪來的狂生,竟然阻擾我等。但他說是車騎將軍征辟的士人,在下不敢做主,就將他押解回來,交給上頭處置。”

  袁熙聽出了個大概,“那好,你將他交給我就行。”

  那個小頭目不敢多說,立即給崔琰鬆綁,交給袁熙等人。

  “崔師兄,你怎會弄得如此狼狽啊,快過來謝過二公子,是他救了你!”顧雍上前拉住崔琰的手說道。

  崔琰本是俊朗瀟灑的一個美男子,但此時他一把長髯似枯草,衣衫也是又髒又破。但崔琰神色舉止間依然威儀從容。

  “是二公子吧?久仰大名,在下清河崔琰。”崔琰說道,他說話的聲音十分高暢。

  袁熙笑著將眾人給崔琰引見,幾人客套過後,崔琰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指著遠去的掘子軍問道:“二公子可知道他們的所作所為?”

  袁熙一陣頭痛,曆史上崔琰是出了名的直諫之臣,並且秉性剛正不阿,不比田豐差,都是河北直臣。袁熙心中並不反對組織兵士去盜墓而籌集軍餉,但為了拉攏崔琰這個幹才他不得不做一番姿態。

  “在下方才從安平趕來,並不知道此事。”袁熙答道。

  崔琰點點頭,“請帶我去麵見袁車騎,我要將這些匪兵的暴行稟報給他,這些兵卒盜掘墳塚,實在有損天理人和,不加以約束處置怎麽行?”

  袁熙打著哈哈,將崔琰帶進城,這煩心的事還是交給袁紹自己處理吧。

  袁紹大帳。

  袁紹與逢紀相向而坐。

  屏退報訊衛士,袁紹問道:“顯奕返回河北,元圖以為他有何目的?”

  “二公子還能有何目的?”逢紀說道:“他必是知曉袁公煩心,特意返回相助!”

  “相助?”袁紹哼了一聲:“他若不惹些禍事,某便是生養個好兒子!”

  “數月之前,袁公還經常提二公子。”逢紀說道:“如今雖是話中帶有責怪之意,卻多憐愛……”

  “隻可惜不是長子啊!某生養七個兒子,三嫡四庶。放眼諸子,並無一人才幹可比顯奕。若他是長子,這河北……”

  “二公子向來為袁公排憂解難,可曾討要半分功勞?”逢紀說道:“即便不是長子,也是出自袁公!”

  看著逢紀。袁紹說道:“近來某總覺著古怪。”袁紹可不傻,那可是權謀高手,袁譚袁熙那點破事瞞不過他。

  “不知何事可使袁公覺著古怪?”

  “你等多為顯奕說話,某不禁懷疑可是得了他什麽好處?”

  “我等乃是袁公幕僚,怎會收受二公子好處?”逢紀哂然一笑。

  “別個倒也罷了,元圖人品某是信得過。”袁紹說道:“你斷然不肯受人好處,某隻是想不明白,因何連你也站在顯奕一邊。”

  “二公子戰功彪炳、為人正派。由不得不服。”逢紀說道:“聽聞不久之前連克曹軍,險些擒了曹仁等人。”

  “此事某已知曉!”袁紹說道。

  袁紹中軍大帳就設在高唐城裏,袁熙早先就派人通報袁紹,令眾人想不到的是,袁紹竟然會親自到府外等袁熙。

  袁熙等人趕緊下馬施禮,而袁紹笑著拉過袁熙的手,將他帶到駐所內。沮授、逢紀、許攸、淳於瓊、高覽、韓猛、蔣奇等人也都齊聚一堂。

  袁熙看到席位下的崔琰,說道:“差些忘了說,這位就是應父親征辟,前來相投的崔季珪,崔先生。”

  袁紹等人看崔琰一副狼狽相,都感到驚奇。袁熙再簡略講了在城外巧遇的事情。

  袁紹聞言親自來到崔琰麵前,施禮賠罪,“是在下部下兵卒無理,累及崔先生受苦了。”

  崔琰也還禮,連稱不敢,“隻是將軍,您手下這些兵卒盜掘墳塚,您就不聞不問嗎?”

  袁紹表情有些尷尬,這些事情他是知道,並批準的。雖然有些人不滿,但都當不知道此事,而崔琰一來就觸了袁紹的黴頭。

  淳於瓊撇撇嘴,他對這些儒生最是看不慣,不以為意道:“先生有所不知,軍中財貨缺乏,錢糧供給不上時,兵士們隻能自行籌集糧餉了。”

  崔琰對他這番回答氣極,“如此有傷天理人和的事情,恐不是仁義之師、仁義之主該做的!”

  不等袁紹說話,淳於瓊搶先答道:“先生沒有帶過兵不知道軍中貧苦,沒有錢糧那麽多兵士怎麽養活?沒有兵士又怎麽匡扶社稷?那些珍寶呆在底下也是浪費,我們取了作軍用有何不可?再說,天下間哪個統兵的不幹過這種事的?”

  崔琰被淳於瓊一番反問氣的不輕,怒道:“昔孫卿有言:‘士不素教,甲兵不利,雖湯武不能以戰勝。’今道路暴骨,民未見德,宜敕郡縣掩骼埋胔,示憯怛之愛,追文王之仁。”

  “文王之仁?”袁紹輕聲道,他喜好玩樂聲樂,書讀得並不多。

  袁熙看袁紹的表情,會意道:“昔日文王姬昌裕民富國,修德行善。一次開溝渠,有官吏上報說挖出一具無主屍骨,文王卻說‘我乃一國之主,他是一國之民,怎可說是無主屍骨呢?’於是將她收斂厚葬。”

  對於這個典故,眾人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袁熙為博袁紹好感,接著道:“那時,世人都傳頌西伯侯恩澤及於枯骨,更何況對人呼?天下的英才也紛紛棄殷投周。崔先生此舉是要父親效仿那文王施行仁政。”

  袁紹聽崔琰和袁熙以文王跟自己相提並論,感到十分高興,喝止了想辯駁的淳於瓊,對崔琰道:“先生所言甚是,但軍中用度缺乏,那些兵卒所做也是無奈之舉。今後我定約束好兵士,行仁義之道。”

  崔琰信以為真,拱手道:“將軍能做到那就好,方才在下的言辭也有些過激,還請諸位海涵。”

  袁紹哈哈大笑,“今後就都是共同舉大業的同袍了,這點小事就讓它過去吧,誰也不要再提。”

  袁紹讓人帶崔琰去洗漱換衣,再趁機將袁熙拉到自己席位旁邊,細細詢問自從去了青州後的大小事宜。袁熙有選擇地將一些事情稟報,並大肆宣揚了一眾心腹部下的功績。

  袁紹對這個兒子所做自然滿意,不論出於什麽心裏,眾人對袁熙的態度不一,但不得不感歎他的年輕和功就。他們順著袁紹的意思也紛紛褒獎了袁熙。

  “隻是二侄兒你隻帶這幾千人來冀州,對戰局起不了多大用處嘛!”淳於瓊埋怨道。

  袁紹也是看著袁熙,希望他給出個理由。

  “父親,占據青州後也收編得幾萬可用的青州兵,但他們新近才征討了陶謙,還需要休整一段時日。約莫一月後定能北上冀州,供父親調度。”袁熙解釋道。

  袁紹眯眼微笑著點頭,“果然像子遠所說,要緊關頭還是顯奕用得上。”

  許攸也笑著道:“二公子立下如此大功,是否該有些封賞才是?”

  “是極,顯奕你草擬一份文書,將有功的文吏、將領匯報上來,好給他們進階。”袁紹說道。

  袁熙知道這是許攸為他討賞,好收買手下的人心,於是向許攸一個感激的眼神,接著又向袁紹道謝。

  “父親,您看三弟也來了河間前線,這反攻公孫瓚的事該如何辦?”袁熙問道,就在這時候,已經走過去幾十丈的袁尚突然折了回來,去而複返,明顯是衝著袁紹來的。

  “顯奕你們行軍勞累,這個不及商議,待休息兩日再做計較。”袁紹說道。

  袁紹讓眾人都散去,安置好袁熙手下後,將袁熙帶到書房,屏退了其他的人。畢竟有些事是不能當眾說的。

  袁紹看著俊美英武的兒子,由衷地感到欣慰,“顯奕,方才有些事你沒有當眾說出來是吧?現在沒有外人了,你盡管說來。”

  袁熙知道有些事還是要跟袁紹通氣的,於是再將一些事情稟報給他聽。

  袁紹籲了一口氣,“青州的文書昨晚已經送到了我的案前,對於顯奕你在這次戰鬥中的表現,為父深感欣慰。別人看你在青州連戰連勝,皆不知其中的勞苦啊。幫曹孟德複仇的事做得很好,至於跟陶謙和談那也沒什麽,多一個盟友終究是好事。”

  “是麽?青州的上報文書怎麽這麽快!”袁熙有些出乎意料的驚訝了一句,其實一切都是袁紹安排的,早就嚴厲的告誡各州縣令一定要快馬加鞭的把文書送到鄴城。

  袁紹點了點頭:“為父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你這次有功,為父決定給你向朝廷請功,回頭好好的去青州礪練吧,你保舉的幾人一律準奏!”

  “多謝父親大人!”袁熙一激動,單膝跪倒,拜謝一聲。這一刻,覺得這老爹還可以,不是那麽狠心嘛!

  隻是,袁紹目光忽然變得複雜起來,他站起身,走下了錦裘寶座,背負雙手,在袁熙麵前踱步。“為父不反對你招募人才,但是卻不希望你們弟兄拉幫結派,若是有一天,為父不在了,你們兄弟鬩牆,這又是何等的慘劇?”袁紹說這話的時候,眉頭緊鎖,從一個威震八方的霸主一下子變成了擔憂身後事的慈父。雜亂的腳步就是他內心猶豫不決的寫照。袁熙麵無表情,讓袁紹無法察覺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那孩兒擅自跟糜家結親的事,父親是沒有怪罪了?”

  袁紹笑了笑,“為何要怪罪?你做得很好,既打擊了陶謙、袁術,又沒有讓曹孟德一家做大。”

  “可是曹世叔是我們的盟友啊,父親你……”袁熙試探道,他想知道袁紹心中的想法。

  “盟友?”袁紹冷笑一聲,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我何嚐不知道,他曹操暗地裏瞧不起我袁本初。”

  “那父親你還有多番援助他?”袁熙心中微微震驚,當局者迷,他一向都小瞧這個父親了,想不到他對曹操的心思一清二楚。

  袁紹看向袁熙,意味深長道:“顯奕,有些事不由得憑你的喜惡去做,袁術兵鋒淩厲,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幫曹操就是幫自己抵擋袁術的進攻啊!”

  袁紹接著又說道:“我自小跟曹阿瞞一起玩,他知我,而我何嚐不知他?曹阿瞞自小便詭計多端,做事對人全憑喜惡,如果得罪了他,他麵上不追究,但他無時不在伺機報複。”

  袁熙心道,不愧是一起玩到大的發小,對彼此都十分了解。袁紹對曹操的性情還是知道得蠻清楚的。曆史上得罪過曹操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孔融是,崔琰是,甚至連荀彧也是。

  “顯奕,田元皓他能盡心輔佐你整治青州嗎?”袁紹突然問道。

  “元皓先生確實是個幹才,青州初定,萬事舉步維艱,幸得他將大小事務主持得井井有條。所以說論功行賞的話他的功勞最大。”

  袁紹嗯了一聲,意味深長地對袁熙說道:“我起先害怕你跟他合不來,或是你壓不住他。田元皓雄才幹練不說,有時候就是迂直了些,顯奕你要自個斟酌,不能凡事都聽他的,也不能將大權全交給他,扶持一些自己心腹,讓他們相互掣肘,這才是用人的平衡之道。”

  這些袁熙都知道,他也讓郭嘉、國淵等人分掌了一些權。但聽袁紹這麽一說,才發覺以往都低估了這位父親,要說其他的才能袁熙勝過袁紹不少,但輪到權利場上的鬥爭,在朝堂上摸爬滾打多年的袁紹確實是此中老手。

  “父親,你看三弟也來從軍,要給他安排個什麽職位好?”袁熙想起還侯在外麵的袁尚。

  “你三弟?”袁紹思索了會,歎息道:“你們兄弟三人,就以你最有才幹,你大哥老大的人了,但辦事心浮氣躁處處想著爭風頭。而你三弟呢,他平素驕橫,我怕他將來壓不住部屬啊!”

  “才幹是可以曆練出來的,性子也是可以改的嘛,正南先生讓我捎個話給父親,說盡管給三弟苦差事,讓他吃些苦頭。”袁熙說道。

  袁紹有些欣慰,“三兄弟裏,你數跟顯甫最能和睦。你大哥太爭強好勝了,處處想著打壓你們。按照道理來說,你長兄顯思四處征戰,勞苦功高,而且是家中嫡子,理應由他來繼承為父的爵位。可是,他幼年的時候曾經過繼給你的伯父,所以,在父親的心裏,是不能由顯思來繼任的。”

  袁紹抬頭望著大殿上麵的梁柱,在袁熙麵前來回踱著步,似乎在向袁熙傾訴,又似乎在自言自語。

  “現在,你長兄顯思有郭圖、辛評他們支持,手下握有三萬精兵,又有冀北世家作為依靠。為父就怕他曰我撒手人寰,你長兄不服你和顯甫,你們自相殘殺,禍起蕭牆,那樣,為父在九泉之下如何心安?”袁紹結束了踱步,最終停下了腳步,站在議事廳的門口,望著議事大殿外麵高高的台階,若有所思。

  來者拾級而上,最終進入這座北方權力核心的所在,這座大殿就是袁家權力的象征。問鼎天下,他又何嚐沒想過。隻是亂七八糟的家事,正逐漸的讓他喪失年輕時候的幹勁,冥冥之中袁紹似乎感覺到,在有生之年,自己也許永遠不會站在金鑾殿上,俯視下麵的蒼生!袁熙沒有說話,這時候說多了不好。讓袁紹自己傾訴,做個聽眾才是最聰明的。

  “所以,為父想要培養你成才,希望你參與軍事,這也是為父讓你隨軍出征的真正意圖。我希望在為父百年之後,倘若你長兄和你們發生衝突的時候……你、你要堅定不移的幫穩定冀州!”袁紹說這話的時候嘴唇微微顫抖了幾下,顯然這個抉擇讓他並不舒服。

  袁熙心裏暗自歎息一聲,雖然袁紹不承認,但是從一開始,在他心裏就是偏愛袁尚的。

  “父親大人盡管放心,孩兒一定努力學習軍中事務,將來不負父親所托。”袁熙心裏雖然那樣想,嘴上還得老老實實的按照袁紹的意思答話。

  袁紹點了點頭,麵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伸手輕輕的拍了拍袁熙的肩膀道:“等拿下了幽州,我讓你大哥做幽州刺史,元才(高幹)做並州刺史,一起拱衛冀州。”

  他頓了頓,突然問道:“顯奕,你說說,將來我們袁家打下了偌大的基業,你想不想來繼承它?”李淵也曾經如此試探過李世民,所以袁熙不能不警惕。

  袁熙心中一驚,不知道袁紹是否在試探他,要是換做以往那可以隨便應對,但經過父子間一番談話,袁熙發覺自己並不能完全摸透袁紹這個叱吒一時的諸侯了。

  袁紹笑著,“怎麽,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有什麽猶豫的?”

  袁熙首次覺得在袁紹麵前陷入窘境,他喉頭有些發幹,“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