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襪子……是用來聚會的時候穿的嗎？”

  峻川果斷搖頭，同事聚會當然不能這種個樣子：“同事聚會的時候穿還不得被人罵是騷——咳，總之，這襪子得等到一些不太正經的時候的聚會時候穿的。”

  “你們做警察的，還會有，”歐江風眉頭微蹙，“還有一些不正經的聚會？”

  “是啊，我們也有自己的社交的嘛？我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要製服筆挺的，閑著沒事兒的時候也是褲衩背心，穿便服上班，等穿著製服的時候一般都是被批評，開會受批鬥的時候才會穿。”

  歐江風打斷他：“好，那你去不正經的聚會的時候記得告訴我一聲。”

  “告訴你？”

  峻川心想該不會是小顧問禁欲的生活過久了想嚐試一些新玩意兒吧：“你也想去？”

  歐江風搖頭：“不，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我就不用煮你的早飯了。”

  峻川愣了一下，歐江風趁著他愣神的時候轉身走回去把房間的門打開，“還有事兒嗎？峻隊長沒有事兒的話，我要睡覺了，晚上還要去警局，是嗎？”

  “哦……哦，是，要去，過一個小時之後，我過來喊你。”

  “不用，一個小時之後，我會穿戴整齊，在客廳等你的，現在你可以出去了。”

  “……哦，好，好。”峻川匆忙地左右回頭看了看，以證明他是真的進來看看這裏還有沒有什麽缺的事實，斷斷續續地往外走，一步三回頭，“那個，你好好休息哈。”

  “嗯，等一個小時之後——”

  “一個小時之後我們就去吃飯，然後去警局，好吧？”

  “好的……峻川。”

  “嗯？啊？”

  “你抓著門框，我關不了門。”峻川手一鬆，這回是真的往外走了：“哎哎，瞧我這腦子，你好好睡，好好睡，午安！”

  就在歐江風正欲麵無表情地把門關上的前一刻，峻川又是一巴掌把門抵住，歐江風眉頭皺得更緊了。

  門隻剩下了一條縫，峻川震驚的大眼隔著門，不，準確來說是一隻大眼通過門縫盯著歐陽風冷漠的臉：“誰說那些不正經的聚會就要徹夜不歸的？！我是那麽隨便的人嗎？！我跟你說，不管怎麽樣我都會回——”

  “砰。”

  歐江風一用力，門被半推半就地關上了，峻川還能聽見裏麵落了兩道鎖，之後傳來一句：“知道了。”

  這小顧問還有脾氣了……還挺可愛的。

  峻川哂笑，攥著擦碗布轉身，沒有回房間，而是先將擦碗布放回廚房，雙手撐在桌沿邊。

  長歎了一口氣。

  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手機，又將醫院裏躺著李烏勝和鄧北的血檢報告調了出來，先發給了元芳一份，氯沙坦鉀，硝基安定，還有極其微量的水銀。降壓的安眠的，能讓神經係統出問題的都上了。

  這人……

  “嗬。”

  還能想到這種方法能讓兩個人從癲狂到睡眠，可喜的，這樣搞還是給偵破留下了很大的餘地。

  峻川撥了個電話給元芳，那邊過了時間才被接起，“喂？隊長。”

  “血檢報告發給你了，看了嗎？”

  “還沒，我馬上——”

  “沒看沒事，你在那個李烏勝和鄧北的父母家裏有什麽收獲沒有？”

  “目前還沒有收獲，各回各家，還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物品，日記本我看了。”

  “嗯，有什麽蹊蹺的地方嗎？”

  “目前……沒有。跟他們父母說的一樣，上麵確實是有歐顧問的名字，內容也確實跟他們說的相符……如果沒有其他證據證明這本日記本是假的話，那歐顧問就真的變成嫌疑人了。教唆他人殺人自殺，這——”

  “先別說這事兒，你把日記本帶回去做個檢測，指紋筆跡什麽的，那三個叔叔阿姨也給我帶回去，在審訊室裏，他們可能會說真話。”

  “好的，明白。”

  “哦對了。”

  “還有什麽？”

  “你把張肖婷也叫到你那邊去。”

  “小婷？”

  “嘖。”峻川白眼翻出天際，“工作時間，能不能別小婷小婷的叫得這麽肉麻！”

  “……你不也天天顧問，你們歐顧問的這麽叫嗎？”

  “嘖，你是隊長，我是隊長？”

  “得，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還打起官腔來了，”袁方恒笑他，“您——是隊長，不過叫小婷過來幹什麽？”

  “幹什麽？見見世麵啊！那個小娃子天天都出去鍛煉，明麵上擺著對案件又怕這怕又那的，實際上對偵破案件肯定賊有欲望，就當滿足她願望吧，畢竟也呆在警局三年了。”

  袁方恒點頭：“……好。”

  “嗯。”掛了電話，峻川看著抽油煙機歎了口氣，轉過身來，後腰靠在桌邊，雙手盤著看向客廳裏沙發上，歐江風剛剛坐過的位置。

  說峻川心軟，他還是滿足了張肖婷一個女生的願望，進入現場參與偵破案件，說他心硬，向往這個三年了，卻一直被以保護的名義讓她站在後方做這些瑣碎的文本工作。可以說，或許……或許是嫌她礙事吧。但她一個女孩子真要出了什麽事，又能對誰有交代。

  沙發上剛剛被人坐過凹陷處已經漸漸回彈，基本看不出有人有在上麵坐過的痕跡。峻川卻清楚地記得剛才歐江風是坐在了哪裏，剛才的膝蓋跪在哪裏，剛才的手撐在了哪裏，他知道歐江風耳廓紅起來是怎樣的紅，是慢慢的從耳廓尖，紅到耳廓中部，顏色從淡粉漸漸變成一點點的櫻桃紅。

  到耳垂時，基本是是紅不到耳垂的，如果耳垂紅了，那肯定是極為，極為，極為窘迫的狀態下，峻川也就見過一次吧。

  想到這裏，峻川慢慢笑了，他在想，該拿這個住在自己家裏的嫌疑人應該怎麽辦才好。

  其實他很想挑明了把所有事情攤在桌麵上，跟他談談，說，你跟丘見雲到底是什麽關係？你的爸爸媽媽到底是怎麽死的，你被列為嫌疑犯了，你知道嗎？……你那天，在食堂到底做了什麽？

  可他不敢，他總想著，小顧問看上去是那麽無辜，他總是跟著自己，準確來說，是他總是帶著他寸步不離，他能做些什麽？他會做些什麽？一個整天問警察到底有多忙的人又能有多忙呢？

  他手掌向內狠狠地搓了把臉，眼球也是通紅的，但視線還是不願離開剛剛那個凹陷下的位置。

  時間一分一秒，直到從走廊裏的房間門口傳來一聲門鎖開啟的聲音，峻川才回過神來。

  一個小時這麽快就過去了。

  他趕緊站起身，抬頭往客廳走去，自然地坐在剛剛歐江風坐過的位置，狠狠地閉了下，眼球安撫性地轉了轉，再睜開，瞳孔又回歸了那般深邃的黑，眼白裏的血絲也漸漸隱落下去，又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

  沒過多久，歐江風的腳步聲就越來越近，一直到了自己的身邊，峻川扭頭一看，歐江風果然穿戴整齊，襯衫下擺已經被塞進進了西裝褲裏，紐扣也扣到了最上麵的一顆，應該是出來的時候還是有點匆忙，頭發還沒有整理好，峻川就自然地站起來，伸手將他沒有理好的碎發順著腦後梳了梳。

  歐江風怔在那裏，應該是想退不敢退，想推也不敢推，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手也隻是象征性地抬了抬。

  因為峻川的動作很快，隻兩下就收回了手，對歐江風笑了笑，說：“走吧。”

  “好。”

  車鑰匙一直就在峻川的口袋裏，他回來的主要目的就是給歐江風下一頓餃子，發了一個小時的呆，這時帶著人又走出去，他突然間有一種滿血複活的狀態，像是已經睡過了很久一樣。

  在走向電梯門前的那一刻，他突然茅塞頓開似的，停住了腳步。

  這層走廊裏現在隻有他們兩個人，他轉過身來，看向正跟在自己身後的歐江風，盯著他發頂的旋，說：“小顧問，我問你一件事。”

  “嗯，”歐江風抬起頭來看他，“好。”

  “你說，如果……”他開了口，又不知道該怎麽往下說，“如果……你遇到了一個犯人，但是他是你最親近的人，你該怎麽辦？”

  歐江風臉色很平靜，沒有絲毫波瀾的樣子，他隻問了一句：“法律容血親嗎？”

  峻川定定地看著他，良久後才緩緩地笑：“啊……法律，當然是不容血親的，但如果是你的愛人呢？讓你親手抓他呢，你做得到嗎？”

  歐江風還是那副神情淡淡的樣子：“我又不是警察，我抓不了人的。”

  可你是顧問啊，峻川走近他半步，不敢再走：“如果你抓到了一絲蛛絲馬跡，足夠定你最親近的人的罪呢？你會說嗎？”

  這句話說出口，歐江風的麵龐才終於有了細微的一絲裂痕，他眼角狠狠的抽動了一下。

  他張了張口，卻沒有在第一時間發出聲音，哽住了一般，過了一秒後才開始說：“身為顧問，看見線索時，我當然會說，這是我應該做的事，不是嗎？”

  嗯，峻川看著他，他又隻能看到歐江風的頭發旋心了，他歎了口氣，往前走了一步，張開手臂正正地給了歐江風一個擁抱，一個他自己也說不清是有什麽意味的擁抱，下巴抬高，擱在了歐江風在頭頂上：“但願吧，其實我一直都在想，想你過的好。”

  歐江風沒有推開他，但他否認了峻川說的話，過了一會兒冷靜地開口：“不用願，我過得很好。”

  聲線沒有一絲起伏，峻川不知道一個人是不是可以這樣克製，但他覺得剛才那一刻，歐江風是悲傷的，巨大的悲傷，像一座山，他看到了壓下來時歐江風退無可退後被壓迫時形成的裂縫了。可他隻能看著，是後悔的，唯一能做的，隻有一個同事間的擁抱。

  連朋友可能都不算吧。峻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