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時一
作者:夜行歌      更新:2020-12-15 06:44      字數:4178
  明心果是花穀今年培育出的新品種, 花妖寶貝得緊, 不許學生瞎摘。存貨在山長那兒, 僅隻三顆, 一顆拿出來當獎品,歸沈元所有。

  明心果肉甜膩到難以下咽, 果皮卻汁液苦澀,果皮破裂的汁液滲入果肉,兩相中和,便美味無比。因此,剝起來要十分小心。汁液過多則太苦, 不足則太甜。

  樓孤寒瞪圓一雙氣紅的眼睛,眼睜睜看著沈元拿到明心果, 小心剝開果皮,自己吃了一瓣, 仔細品賞滋味。味道似乎不錯, 沈元唇邊還掛著淺淺的笑, 看起來特別榮幸!

  樓孤寒真想給他一刀。

  瞧這家夥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狗樣子,先掐死再說。

  沈元似乎毫無所覺, 不管鄰座如何陰狠怒視, 隻專注手中, 認認真真剝離果肉。

  樓孤寒惡狠狠喝著甜梨湯, 忽然想起這湯是沈元送來的, 頓時感覺一點都不好喝了!

  他皺眉咽下一塊雪梨, 正要一飲而盡, 有人伸手遞來一塊剝好的果仁。

  ……

  變聲期少年頂著一張高冷臉,矜持半晌,接了果子扔進口中。

  味道還行,有點苦了。

  哼。

  哼!

  他不可能因為一瓣果仁就不記仇!

  樓孤寒又一次惡狠狠瞪過去。

  沈元認真瞧著他的反應,而後低頭,繼續小心翼翼剝離果皮。

  樓孤寒一邊瞪他一邊咕咚咚喝甜梨湯,湯盅飲盡,沈元遞來第二塊果仁。

  這次矜持的時間短點,也不像上次那樣囫圇吞下,而是細嚼慢咽,細細品嚐。

  不苦也不膩,味道剛剛好。

  也許因為明心果珍貴美味,樓孤寒心情稍好了一些,左腿架上坐席,麵對沈元,下巴微微揚起。不說話,但誰都能看出他在等果肉吃。

  這副模樣,實在有些任性。

  沈元頗感新奇,抿唇忍笑。已經摸索出經驗了,手上動作加快許多,沒一會兒便剝好了兩塊。

  樓孤寒理直氣壯拿來就吃,惡狠狠地嚼,仿佛不是吃果子,而在啃食仇人的血肉,表情萬分凶戾,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超記仇!”的惡霸氣息。

  溫顏悄悄往他身邊湊,一雙笑眼水光閃閃,可憐兮兮:“樓哥哥~明心果,想吃……分一口好不啦……”

  平常溫顏露出這表情,樓孤寒早什麽都答應了,今天卻不,他凶霸霸將沈元剝好的果仁搶過來,一口氣全吃了。

  讓你跟他們一起鬧,還想讓我分果子,想的美!

  哼!

  吃了一整個不需要自己剝的明心果,樓孤寒總算有些滿意,拍拍沈元肩膀,指指湯盅和碗碟,讓他幫忙跑腿,便負氣而走。

  待他走遠了些,沈元道:“有意思?”

  眾人異口同聲:“有意思!”

  楊屹之道:“沒意思你還玩兒?”

  沈元道:“我沒有在玩。”

  江隨月道:“你難道不覺得,阿寒平時老是一副大局為重的模樣,突然耍點小脾氣,特別有意思?”

  溫顏大聲道:“不!大家不要學他耍脾氣!”還是好想吃沒緣分的果子……

  “很有意思啊。”趙惟安道,“他明明年紀也小,總裝成老大哥照顧人,這下子原形畢露,就,超好玩好嗎!”

  “原形畢露這詞不好。”

  阿饒提出異議,“反正我私心希望樓師兄任性一點,別總是為大家操心。像剛剛那樣,不高興就發脾氣、不講道理,多好啊。”

  沈元認真聽他們說完。捫心自問,其實他自己也是這般想的。他喜歡樓孤寒身上那一股少年的意氣,實際上,對方意氣風發的時候很少,絕大多數時間都活在克製與權衡之中。

  對於有些人來說,意氣不是一時衝動,而是長久的擔當。

  沈元轉頭望向大殿門邊。那裏還有一小片雪青色的衣衫。沈元想象得到那個處於別扭期的少年此時是什麽樣子,靠在門邊偷聽他們講話,一開始故意冷著臉,聽一句冷哼一聲。但偽裝的怒火總不長久,尤其是說話的都是他關心的人。現在應當在笑了,通透清亮的眼睛比黎明第一抹微光更加溫和。

  楊屹之驚訝道:“你們都在說什麽啊,難道他嘎嘎嘎的不好笑嗎?”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

  然後,鴨叫一般放肆尖銳的笑聲掀天揭地衝入夜空。

  沈元望著藏身門後的一小片影子,想象此時對方氣急敗壞的表情,忍不住也勾起唇角,輕輕笑了一聲。

  樓孤寒氣跑了。

  他怕自己再聽下去會氣死。

  但即使跑了他也差點氣死。

  因為識海裏有一隻搞不清自己定位的統。

  ‘留影給我刪掉!’樓孤寒用意識命令。

  ‘這可是珍貴史料,怎麽能刪!’以前萬事可以商量,這次係統拒不低頭。

  一怒之下,樓孤寒又給它關進小黑屋,時限定成三個月。

  據江隨月說,三個月,嗓子差不多該好了。

  在這之前,他要閉關!

  誰都別想騙他說話!

  準備了一袋子辟穀丹,一顆辟塵珠,樓孤寒入住後山修煉洞府,開始閉關。

  七日後,洞府垂下的傳訊鈴,鍥而不舍地響。

  第一天樓孤寒沒管,傳訊鈴從辰時響到戌時,第二天也是這樣,直到第三天,樓孤寒開啟法陣,把外頭叭叭吵的人放了進來。

  是趙惟安。

  京州小天才神情古怪說:“鄭一和執徐哥今天要走了,你來送送?”

  走?走哪?

  趙惟安半低著頭,若無其事說道:“湘南……聽說嘉偃關缺精銳,鄭一說那他去吧,執徐哥也要去……再過兩刻鍾,就走了……”

  樓孤寒點點頭,隨便收拾一下,準備去送人。他想起一件事,定定看向趙惟安。

  趙惟安還算平靜的表情被他一眼看沒了,急聲說:“他倆精銳,我、就是個湊數的。他倆夠了,沒我什麽事。”

  這是假話。趙惟安天資上佳,金土係法術練的爐火純青,整體戰鬥力在蒼嵐山排得上前幾。隻不過身邊常年相處的人,一個煉體奇才,一個死士出身,都是變態,顯得他實力稍弱。但如果和鄭一執徐配合起來,他們仨堪稱絕世大殺器,放在湘南妥妥的頂級戰力。

  要不蒼嵐山“第一小分隊”怎麽來的。

  執徐和鄭一決定南下,趙惟安卻從沒起過這個念頭。他樂意同師兄弟們出任務,殺妖獸,一是因為能夠磨煉自身,二是安全可以保證;同時他不願意真的到湘南,把自己逼入死境。

  倒不是怕。

  隻是覺得,不值。

  他畢竟是京梁世家寵慣出來的小少爺,雖然沒染上紈絝習氣,骨子裏仍有一種輕視凡人的高傲。

  為了凡人、湘人,以身犯險,不值得。

  他對湘州的喜愛僅止於蒼嵐山,至於湘南、嘉偃關,那些人死便死了,與他有什麽關係?

  趙惟安認為自己的想法沒有錯處。可是,他似乎,沒辦法像剛來湘州那樣,心安理得蔑視那些人命。他沒辦法,理所當然留在後方,目送同伴遠走。

  所以他心中忐忑。

  乃至羞愧。

  若在平時,樓孤寒可能會跟趙惟安談談心,今天不行,今天他高冷!

  誰也不能騙他說話!

  樓孤寒一臉高冷趕去湘川河畔。

  人群熙熙攘攘。除了執徐鄭一,還有一批新兵,在蒼嵐山訓練了半年,便要南下了。他們父母好友也在岸邊,為孩子入伍送行。

  許許多多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夥子,穿著鱧水村村民親手做的戰服,嶄新的,穿上身英武又好看。

  許許多多父親和母親,拉著孩子未來的長官戰友話家常,拉著子女重複不知道說過幾遍的叮囑。

  溫顏像個大家長,拉著鄭一絮絮叨叨說:“以後破境要看場合,湘南很危險的,別隨時隨地進階……”說的很不像人話,“執徐哥哥暈船,你要照顧好他……”

  沒錯,這位霸道淩厲的刀客,除了怕爆竹,還暈船(前麵那個是假的,後麵那個是真的)。執徐出生在北地,梁州境內全是河溝子,很少見到這樣壯闊的大河,他在天上飛來飛去沒感覺,水上顛簸顛簸就昏了。

  溫顏很是發愁:“這是薑糖,難受了就含一顆……”

  之前或真心或調侃的送別,執徐沒什麽表示,溫顏說話他才點點頭。與其他人不同,他們是“兩份糖”的情誼。從鎖妖陣那幾顆龍須糖開始,溫顏遇到好吃的甜點,都會多給他準備一份。甜食黨之間的友情,那些追著他放爆竹的人哪能比得上。

  江隨月偷偷給他們塞丹藥:“都是救命的東西,別全給別人了啊。”

  因為知曉執徐很擅長忍痛和帶傷作戰,江醫師有些擔憂,特意多叮囑鄭一幾遍,讓他看著點兒。轉念想起,這一個也是挨慣打的,唉,更擔心了。

  樓孤寒什麽也沒說,給的也是靈石丹藥。

  其他人都送過一遍了,鄭二停在後頭,咬著嘴唇,不知該說什麽好。他剛剛進入事事好強的年紀,不喜歡和阿饒綁在一起,與哥哥也生分了許多,但是忽然間,哥哥要南下了,說不準就……他緊張,還有點害怕,想同以前那樣親近哥哥尋求安慰,可羞澀和局促是忍不住的,總想著自己長大了,不該這樣矯情才對。

  鄭一拍拍他的肩膀:“……好好修行。”

  趙惟安站在人群之外,沒過去。

  鄭一對他笑了笑。

  沒有責備的意思,但趙惟安就是不想看他的眼睛。

  然後他們便要上船了。

  蒼嵐山離嘉偃關頗遠,飛舟來回太費靈石,他們乘坐的是普通樓船。上了船,新兵們站在船舷邊,使勁兒揮手告別。

  起錨。

  離岸。

  直到再也看不清船上的人影,岸邊才響起壓抑的哭聲。彼此揮手時,他們再不舍,也還是笑著的。此去一別,不知何日重逢,隻希望在父母子女心中,他們都是安心的模樣。

  人群散的很慢。楊屹之大聲嚷嚷:“回去了回去了,都擠這兒幹嘛呢!箭步蹲了嗎?長拳練了嗎?經書背了嗎?”

  百餘名學生被他趕回家。

  楊屹之揉揉腮幫子,把情緒壓在心底,然後抬起頭,熱情奔放喊:“阿寒~”

  樓孤寒扭頭就走。

  但沈元堵在他身後,眼神有些關切。樓孤寒才不想跟這個叛變的家夥相處,抿緊嘴唇,瞅準空隙甩開他們。

  今天不能難過。

  ……

  生離未必是死別,有什麽好難過的。

  ……

  為免騷擾,樓孤寒特意在山外繞了好幾圈。

  心中算計著湘南妖獸,漫無目的四處亂走,冷不防撞見一位清麗美人。

  白衣,狐耳,身後七條尾巴。

  七尾,實力恐怕不低。

  樓孤寒定在原地,微微笑了笑。

  白狐妖目中有探究之色。修士,實力很一般,見了她為何如此鎮靜?她不耐煩故弄玄虛,開口便問:“我聽說,蒼嵐山萬書樓,還有教妖獸修行的書?”

  功法是故意透露給白七的,白狐妖出現還在預料之中,如何應對也早就想好了。樓孤寒清清嗓子:“隻是入門道法……”

  侃侃而談,鎮定自若。

  白狐妖臉色卻一下子古怪起來:“別說了。”

  樓孤寒不明所以,回想自己剛才講的……應該挺好啊?不夠吸引妖麽?

  喜好歌舞審美高雅的白狐妖嫌棄說:“你說話怎麽像鴨子叫?”

  樓孤寒:“……”

  這是楊屹之派來的奸細嗎!!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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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孤寒:先定一個小目標,策反一個妖王(鴨嗓)

  妖王:我懷疑你要把我笑死。

  樓孤寒:……(瘋狂自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