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先生，剛才您的話，我好像沒聽清楚……您，能否再說一遍？”

  曾成瞪大眼睛看著楊真，顫巍巍的開了口。

  楊真卻不厭其煩的再度開口。

  “我有一件宋代汝窯天青色筆洗，要賣給你們。卻不知，你們收還是不收？”

  “收！”

  曾成深吸一口氣，扶著桌子咬牙道：“我之前就說過了，但凡是珍品、真品！如意樓便照收不誤！隻是……”

  頓了一頓，他再度顫抖著聲音開口道：“楊先生切莫開玩笑，汝窯可不是尋常人能夠擁有的。並且，市場上假貨眾多，真貨猶如海底撈針，可遇而不可求。不知您這一次……”

  他一邊說這話，一邊朝著楊真身上打量。

  旋即，他目光便落在了楊真手中那個黑色小碗上。

  “嗯？”

  曾成見到此碗，登時眼睛一瞪，說出一句話來：“這不是陳二狗手裏的假汝窯嗎？怎麽到你手裏了？”

  “你見過？”楊真聽了，不禁眉梢一挑。

  曾成的麵色，登時變得冷淡起來，原本滿臉的激動之色，也隨之消失不見。

  “這件假貨，被陳二狗拿到市場上兜賣過好多次了。最低價都開到過三千塊，都沒人要。我之前遠遠看過一次，這種東西是屬於一眼就能認出來的假貨，並且做舊工藝極為低劣，典型是用來坑新人的。”

  說完這番話，曾成有些奇怪的看了楊真一眼：“以您的眼力，不應該上這種當啊？你花了多少錢買的？”

  “三十萬。”楊真答道。

  “嘖！”

  曾成忍不住‘嘖’出聲來：“小兄弟，不要怪我多嘴，你這筆買賣做的真不劃算，半個晚上的利潤都搭進去了吧？不過，你也不必著急。但凡是混跡古玩市場的人，再厲害，也總有打眼的時候。你就當是吃一塹長一智就行了。”

  “嗬嗬。”

  楊真聽了，卻不生氣，隻是將手中之碗遞過去，道：“楊某倒覺得，這是一件難得的真品。要不，你再仔細看看？”

  “年輕人，就是心高氣傲，不死心。罷了，我就再看一看，給你當麵指出來哪裏是假的。”

  曾成聽了，嘿然一聲，大咧咧的伸手接了過去，以一種長輩教訓晚輩的姿態，伸手朝著碗麵指去。

  “汝窯都是極其漂亮的天青色，極個別的顏色會淡一些，但何曾出現過這種顏色？”

  曾成複又翻過碗來，朝著碗底指去。

  “這裏，還有這裏，都是用醋酸腐蝕過的痕跡，做舊手法之偽劣，一望便知。還有這三處斷點裂痕，一看就是模仿的宋代燒瓷工藝……”

  說到這裏，曾成聲音忽的漸漸低沉，最終消失不見。

  而他神色，也十分奇怪的凝肅了一些，並將這幾個斷點裂痕，放在眼前仔細打量起來。

  楊真見了，抬手從秋蟬那裏，接過了一杯茶水，慢條斯理的開始喝茶。

  曾成所看的那個縫隙，乃是宋代燒製瓷器之時，泥模製胎常見的起模粘連。肉眼看去，則是藕斷絲連一般的三個斷點。

  斷點之處，若是細細打量的話，能看見裏麵的胚麵。

  恰恰是這裏麵的一點點胚麵，吸引了曾成的注意力，他皺著眉，繃著臉，從懷中掏出一個放大假，開始仔細的看、細細的看。

  這一次，看了沒一會兒，他額頭就已經見汗了。

  而當他麵色慎重的提起這隻碗，放在手中輕輕的用指頭彈了幾下，並聽見此碗清脆之極，隱隱有金石之音的特殊顫鳴時，麵色頓時大變。

  “這碗，莫非真是宋代的？”曾成顫抖著嘴唇，瞪大眼睛看著楊真。

  楊真卻慢條斯理的喝著茶，直到將杯中之茶，喝得快要見底的時候，這才側身看了曾成一眼。

  “此碗表麵的黑色，並非是它本來顏色，而是染上去的墨汁。隻需要一瓶高濃度酒精，用熱毛巾細細擦拭，便能恢複本來顏色。”

  “快！”

  曾成立刻朝著侍女秋蟬吼道：“快去取一瓶酒來，不管是茅台還是五糧液！隻要度數高的，統統拿來！”

  秋蟬聽了，急忙跑去取酒，不多時，便已經抱來了兩瓶飛天茅台。

  曾成敲碎瓶口，咕咚咚的直接將酒傾倒在這個黑碗上，然後立刻用袖子小心擦拭。

  隻見他擦過的地方，原本烏黑如墨的黑色，登時消散了許多，露出了底下雨過天晴的淡淡天青。

  “汝窯天青色筆洗！”

  這一眼看去，曾成又是驚，又是喜，臉上更帶著濃濃的不解。

  “楊先生，這……這分明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宋代汝窯筆洗，怎麽會被故意做舊？弄成這幅假貨的模樣？”

  他鞠著腰、低著頭，滿臉誠心懇求之色，卻是一副學生求教老師的虛心模樣。

  楊真見了，隻微微一笑。

  “據陳二狗所言，此物乃是他們祖上三代所傳，據此推斷，此物乃是民國年間被造的假。而那個年代，民不聊生、兵荒馬亂！加之，吸食民膏、強取豪奪者不知凡幾。也許是陳二狗祖上，是出於保護的心思，才會在這件真品上作假的吧。”

  此言一出，曾成登時醒悟，連拍大腿。

  “先生所言甚是！那個年代，因為這個原因而造假者，並非少數。隻可惜，如此稀世珍寶，竟然沉淪鎮陽古玩市場數十年。若非今日先生拿來，此寶還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曾成感慨連連。

  楊真聽了，微微一笑，卻不言語。

  因為楊真肯定不會告訴他，這東西跟楊真的緣分，其實並不淺。

  一千年前，楊真曾經跟嶽飛把酒言歡。酒畢，嶽飛壯誌勃發，憑欄作詞一首，正是名動華夏的‘滿江紅’！

  而當時，在一旁負責抄錄此詩的，便是楊真。

  這個筆洗，就是楊真當時所用之物。

  正因如此，哪怕隻是路過賭場的驚鴻一瞥，哪怕此物被人刻意做舊造假，楊真也一眼認出了此物。

  這才會讓楊真臨時轉意的，踏入了賭場之中。

  否則，正常情況下，楊真豈會涉足那種地方？

  “隻可惜，嶽飛何等英雄，卻被小人所害！這件筆洗，既見證了他北伐中原的壯誌豪情，也見證了他被小人陷害之後，被抄家身死的結局。”

  看著那件晶瑩剔透，已經恢複原狀的天青色汝窯筆洗，楊真忍不住微微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極為罕見的感慨之色。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