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暫時還不能打草驚蛇，所以上官雪瓊設法說動了那位坊主繼續依照原樣經營梨樂坊，要說她是如何勸得了那心死之人，那大概是因為，那位坊主還不至被心中之怨徹底蒙蔽，成為真正的罪無可恕之人。

  將一個真正風雅之人逼迫至此，讓一個真心喜歡音律的女子甘願用她所愛之物去行不義之事，上官雪瓊還真想看看這位杜公子是何方神聖。

  “十年之間借助興來客棧掌櫃和梨樂坊坊主之手，這位杜公子是費盡心思得了多少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啊？十年，怕不單單是一句貪圖美色能解釋得了的。”在聽上官雪瓊講了這兩日的經曆之後，茗青也大致明白他們為何會出現在梨樂坊，也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不信那位杜公子做這些事僅僅是因為貪戀美色。”看得出女坊主對於那位杜公子的情誼，上官雪瓊相信如果那位杜公子當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紈絝子弟，坊主自是不會多看他一眼的。

  對於上官雪瓊的話很是認同，夏亦然在點了點頭之後也陷入了思考，能為心中的男子做到如此地步的女子，不論對錯，這份心卻是著實令人欽佩的。

  “真相為何，明日一探便知。”宇文煜倒是未與其他三人一樣思慮太多，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經查實那個幕後黑手杜公子當真做了如此令人不齒之事，而官府明明知曉卻又不加以管束，那他定不會輕饒。

  臉上隱隱露出了寒意，可能連宇文煜自己沒發覺他現在是在為自己眼中那些所謂的“無聊之事”而不平靜。

  換作平常，像這般市井瑣事，他定會視而不見，又怎麽可能插手去管。

  “我們明日便各自行事，茗青你與亦然還是如我方才所言，去那杜宅查探一番，看看那些倭寇是否如我們推測的一般，藏身於那宅邸之中，順便去查一查他們最近在行何鬼祟之事，有無與官府或是海防的戍衛軍有所接觸，切記，不可打草驚蛇。”說完話後上官雪瓊分別看了他二人一眼，眼神裏是一種信任與交付，“我和宇文煜，自然是要去會一會那位杜公子。”

  遲了十年，可一切終究會真相大白。

  十年間的其中波折與輾轉反側，可能不是任何人能夠想象的，因為上官雪瓊相信，每個人都同她一樣，有著屬於自己的，與旁人皆不相同的，十年光景。

  就在幾個人要離開之時，那位坊主拖著重傷未愈的身子攔下了上官雪瓊，說自己有幾句話想要同她說。

  “你們明日是要去找他嗎？”她雖未言明，上官雪瓊卻很清楚坊主口中的那個“他”指的是何人。

  並未回答她的話，上官雪瓊隻是用一種那坊主看不懂的表情盯著她。

  “你們可以不殺他嗎？”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細想上官雪瓊那表情裏的深意，坊主說出口的話裏請求之意倒是頗為明顯。

  伸手握了一下她的肩，上官雪瓊隻淡淡留下一句，“你早知他並非你的良人，又何苦執念至此。”

  為了尋那林府，上官雪瓊與宇文煜還真是費了些功夫，即便是好不容易找到了，站在已經完全看不出“林府”二字的牌匾前，上官雪瓊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姓杜的他真的住在此處嗎？放著那麽好的大宅子不住，偏就願意住在這荒無人煙之所，看來他的喜好還真是不同於常人。”撇了撇嘴，上官雪瓊倒真是有些想快些見到這位杜公子。

  聽到了有人過來的聲響，宇文煜一搭上官雪瓊的肩，帶著她藏到了門前的那個立柱之後。

  因為立柱後麵的空間有限，無法同時藏匿兩人，宇文煜便直接攬過上官雪瓊的脖子將她拉入了懷中，被他這麽箍著，上官雪瓊有些難受的動了動，可在看清那推門之人是昨日那個管家之後，就一下子忘記了目前的窘境。

  “功夫不負有心人，看來我們找到的這個地方沒有錯。”也顧不得此刻她與宇文煜還有些親昵的姿勢，上官雪瓊仰起頭對著他邪魅一笑，“走吧，是時候該了結一切了。”

  一路放輕腳步跟著那個管家，上官雪瓊和宇文煜在經過了無數次左繞右繞，不知穿過了多少長廊之後，終於是看見管家停下了腳步。

  看來這林府沒有敗落之前也該是個大戶人家。經過了這麽一番“跟蹤”，上官雪瓊在心裏得出了這個結論。

  就見那管家在牆壁的某一塊左上、右下各敲了兩下，不一會兒那牆壁就翻轉開來，露出了看似是暗室的地方，在看到他進去之後，宇文煜便三兩步快速走到了那牆壁邊，以手中的思雲劍抵住了那將要關上的石壁，朝著身邊的上官雪瓊偏了下頭，示意她先進去。

  沒走幾步，上官雪瓊便已經感覺到有寒意襲來，再朝前幾步，竟看到了幾具骸骨，蹲下身來細細辨別、丈量之後，上官雪瓊已經可以確認這幾具骸骨皆為女子。

  抬起頭來朝著宇文煜輕輕一點，二人便慢慢朝著密室的正中方向走去，直到看到了躬著身子像是在同什麽人說話的管家後，他二人才停下了腳步。

  “公子，昨日我又去那梨樂坊挑選了兩名女子，這兩日那坊主便會命人將人送過來。”簡單的匯報了自己所做之事，那管家便垂首立在原地，似乎是在等那位杜公子做別的指示。

  “她可有說些什麽別的。”此番開口的想來就是被稱為“杜公子”的人，那聲音極為低沉且聲音聽來有些艱澀，倒像是個許久不與人交談之人。

  “坊主未言其他。”似乎對於他的話有些意外，不過管家還是如實做了回答。

  “她有何要求你便順了她的意，這些年她出了不少力，我也是虧待了她的。”稍稍探出了身子，上官雪瓊終於看清了那位杜公子的廬山真麵目，那人的裝扮甚為得體，雖然已有些年紀，但不難看出年少時也是位有些才情的大戶人家公子，倒不如上官雪瓊一開始預想的那般蓬頭垢麵、舉止不雅。

  “這十年她也落得了不少好處，又何來的公子虧待一說。”聽得出這位管家對那位坊主倒是頗有成見，不過從他們的對話中上官雪瓊也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女坊主和那位杜公子，絕對不止是買主與賣主這麽簡單的關係。

  “你會這麽說，不過因為你對十年前的舊事完全不了解。”長歎了一聲，那位杜公子像是被觸到了什麽傷心之事，“算了，不說也罷。”

  抱著胳膊直接從藏匿之處現了身，上官雪瓊已經不想再繼續聽他二人那些毫無用處的廢話，“為何不說，我可倒是想聽一聽呢。”

  這才注意到了忽然闖入的上官雪瓊，那管家與那位杜公子看起來都很是意外，又看到了隨後現身的宇文煜，管家雖有些害怕，卻還是大著膽子向他二人提了問，“你們是何人？因何而來？”

  “我說了，我是來找陸公子聊些陳年舊事的。”上前幾步，上官雪瓊看到那杜公子身後有一個看起來雕刻的頗為精致的棺木，而在看到上官雪瓊注意到此棺木之後，那杜公子更是緊張的以身護住了棺木，盡管此舉不過是螳臂當車，白費功夫。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麽。”感覺到了上官雪瓊和宇文煜的來者不善，杜公子還是在做最後的掙紮。

  “無妨，我且來提醒你幾句。”背著手慢慢踱到了那位杜公子和那個管家麵前，上官雪瓊麵帶輕蔑之色的朝著二人撣了撣自己沾了些灰塵的肩頭，“興來客棧的掌櫃，梨樂坊的坊主，他二人在十年間以擄綁、蒙騙的方式替你尋找麵容姣好的女子，再定期由這位管家去代為挑選你合意之人，不日便送來你府上，杜公子還真是好興致，也真是好長情，竟能把如此有違倫理之事堅持十年之久，還不叫旁人知曉。”

  十年未被發覺之事竟被這兩張生麵孔輕而易舉的戳穿了，知道他們定是大有來頭，那管家有些慌了神，不知所措的看向了那位杜公子。

  “二位真是厲害，短短時間，我的作為竟被你們查的如此徹底。”一抱拳，杜公子心裏對上官雪瓊和宇文煜頗有敬佩之意。

  “一路走來我們見到的那些骸骨，都是十年間被你以金錢買來的那些女子的吧，你如此煞費苦心挑選、買來，難道隻是為了讓她們葬身於此嗎？”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句話，麵對如此殘暴之人，宇文煜可沒有同他攀談的興致。

  “是又如何？”嘴角帶著一絲狠厲，那杜公子已全然不同於之前那般得體模樣，眼神裏竟叫人看出了幾分殺氣。

  “冥頑不靈。”似有些被激怒，宇文煜已握緊了手中的思雲劍，感覺下一秒就要拔劍要了那位杜公子的命。

  “凡事皆有因果，杜公子不如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告訴我你為何要這麽做，還有那棺木中的，究竟是何人。”按住宇文煜的手，上官雪瓊對著他輕輕搖頭，讓他先控製住自己的怒氣。

  不知為何那位杜公子忽然笑了起來，可不難聽出那笑中帶著幾分沙啞與淒厲，笑著笑著，他居然落下淚來，“雖不知你二人究竟是何人，亦不知你們是何關係，可我卻當真羨慕你們。”

  抬眸看了一眼上官雪瓊，那位杜公子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你不是要問緣由嗎，那好，我就告訴你這前因後果。”

  “這棺木之中的，是我此生摯愛之人，心兒，可就在十年之前，她永遠的離開了我。”跪坐在地，杜公子抬起手，輕顫著撫上了那棺木，可到底是思及所愛之人，他先前眼中的戾氣已不複存在，“我杜家是沂城首屈一指的富商，祖祖輩輩在此經商得來的錢財可以說是供幾代後輩揮霍都不會山窮水盡，就是因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裏，我的父親、母親從來都是喜歡以金錢去論斷所有東西的，心兒家雖比不上不杜家，可她也算不得是小門小戶，我與她在梨樂坊初識之日，便互生愛慕，我本以為我二人定能得到一份圓滿的姻緣，哪知我的父母卻說什麽都不同意這門親事，不僅如此，還聯合官府設計陷害林家，害得心兒家破人亡，隻剩獨身一人，還百般羞辱於她，說如她這般花容月貌的女子隻要舍得許些財物為誘餌，那便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你們聽聽，這像話嗎？”

  憶及過往種種，那杜公子臉上的淚大顆大顆的滾落，止都止不住，聽了他的經曆，上官雪瓊倒有些動容。

  這般撕心裂肺的愛恨，是隨意捏造不出的。

  “我本打算寧可放棄這萬貫家財也要護心兒一生安好，哪怕我們日後會一無所有，我也不在乎，我會盡自己的全力，把所有我能給的都給她，也算是彌補我父母對他們林家犯下的罪孽。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竟然連身為弱女子的心兒都不放過，找人毀了她的容顏，還扔下銀子說那些錢是買下她全家性命和她的美貌的，一句話將她最後的尊嚴踩在腳下，也讓她徹底失去了求生的決心，自絕而亡。”說到這裏，杜公子的眼裏已失了光彩，隻有一眼望不到邊的空洞。“失去了心兒之後，我便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生無可戀，我的父母想方設法替我尋了許多貌美的女子，可她們都被我轟走了，因為在我自己清楚，在我心裏除了心兒，再沒有旁人了。”

  其實大致猜到了後麵的事情，可上官雪瓊覺得，即便經曆了再多的不幸，心中有再多的苦楚，也不該把自己愛而不得的恨加注在那麽多無辜的人身上。

  那些年華正好的女子，本該無憂無慮的活著，陪伴侍奉在她們的父母身邊，本該去覓一個真正的良人，本該有一段好的姻緣，卻皆因一個人的一己之私，白白喪了命。

  那麽多本以為尋到了可以依托之人，心中竊喜的女子，何其無辜！

  那些為了錢財便將自己的掌上明珠親手葬送的父母，何其可悲！

  造成這所有錯誤的源頭，那因為顯赫身家便目無王法，罔顧人倫之人，何其可惡！

  恨，真的可以蒙蔽一個人的雙眼，把他變得足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