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

  若不是這非要強行冒頭的趙晴娘，禦花園賞梅，原該是一樁十分雅致的事——本朝不過新立，細數下來，自容後登位，今日，竟是容後第一次在宮中舉辦宴會。

  原是該載入史冊的事——若不是那趙貴嬪的妹妹出來攪局。

  眾人低著頭，心思各異。

  唯跪在當中的趙晴娘毫不知情，隻陷在自己能“撥亂反正”的快意裏，十分迫切地道：“殿下，快快下令，快快下令吧……”

  容後坐起身來。

  她輕笑一聲，眉目溫和，“你倒是似你姐姐一般，是個急性子，也罷。”她歎一口氣，“你既如此迫切，若本宮再拖拉，倒顯得式微。”

  果然要成了。

  自己不過三言兩語，甚至連心思都不必耗費，便輕易地毀去一個庶女的命運和希望，這種感覺，還真是……令人快活啊。

  趙晴娘眯著眼睛笑了起來，得意的目光卻轉了個方向，直直朝季笙望了過去。

  瞧瞧這個庶女，還真是上不得台麵，明明都已死到臨頭了，還在那裏強自撐著，莫不是不曉得自己說的正是她麽——

  然，某一個瞬間，陷入狂喜中的趙晴娘卻分明看見季笙眼中有一閃而逝的憐憫。

  她在憐憫些什麽？她不去憐憫自己，還有空憐憫旁人不成？

  但，還不待趙晴娘想明白季笙那目光究竟代表著什麽，便聽得容後聲音肅然，仿佛帶著某種威儀：“來人。”

  有人上前來，抱著金戈，身上帶著某種肅殺之氣地，這些婦人素來養尊處優，從未見過如此殺氣外露的武士，麵色不由都有些不好看。

  唯趙晴娘還在笑，滿臉得意。

  容後憐憫的看她一眼。

  “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拉下去，打上三十大板，發回家中，永世不得入宮。”

  趙晴娘的臉上，得意更明顯了，她一雙眼死死地，定定地將季笙看著，等著看對方是如何麵色灰敗地被拉下去，被當眾責打，顏麵盡失，日後，更是連宮牆一角都摸不到了——

  她的心情，十分迫切，然那兩個執金戈的武士動作卻似十分緩慢似地，她徒勞地等了好半日，也不見那兩個武士上前拖人，不由覺得十分不耐煩，下意識地往回一望，這一眼，卻立時被嚇得魂不附體了——

  她還未及回過神來，武士已上前，伸手便輕易將尚在這震驚之中的趙晴娘鎖了，便要往外拖去。

  趙晴娘被駭得肝膽俱裂，不由大聲驚叫道：“你們不去捉那庶女，鎖我幹什麽？你們，你們好大的膽子！”

  然，那兩個武士聞言，卻絲毫不為所動，隻將趙晴娘鎖得牢牢地，叫她動彈不得，唯尚未被堵住的嘴還在尤自不甘地叫囂：“我可是貴嬪娘娘的親妹，你們如此放肆，不怕娘娘責罰麽？！”又去喚容後，“殿下，殿下，您瞧瞧他們，他們抓錯了人，他們不去抓永安王府那賤婢，卻要來抓我，娘娘，殿下，快，快叫他們放開我！”

  然，容後卻隻低頭飲茶，連看也不曾看趙晴娘一眼。

  趙晴娘心中大驚，又生怕被武士拖出去責罰，大急之下，又求起饒來：“殿下，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小女今日失言，求殿下饒命，饒命啊……”

  金戈武士略停了一下。

  趙晴娘找到空隙，忙急急地求容後：“殿下，小女錯了，殿下，殿下……”

  她一聲一聲地，哭得情真意切地，摻了無盡的恐懼，先頭那個囂張的小娘子模樣竟連半分也不存了。

  眾人都有些同情，不由下意識地往安坐著的容後身上掃去。

  眾目睽睽之下，容後終於坐直了身子，她居高臨下地掃一眼正跪在地上不住求情的少女一眼，神色淡然，仿佛事不關己——但到底，她還是開口了。

  “如此聒噪，你們還不拖出去，是等著本宮親自來麽？”

  那兩個金戈武士心頭一跳，忙急急低下頭去，再不敢拖延，隻一把將趙晴娘提起來便往外頭拖去，那趙晴娘驟聞此番噩耗，頓時經受不住，破口大罵起來：“瘋婦，瘋婦！你已失了顏色，陛下早已厭棄了你……瘋婦！我可是趙貴嬪的親妹，你如此作為，不怕陛下找你的麻煩麽？！”

  可與她這番狠話截然相反的，卻是她抖若篩糠的身軀，有人眼見，發現趙晴娘身下的裙子濕了一塊，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開來，伴隨著的，還有一股淡淡的尿騷味。

  “還是貴女呢……”

  有人滿臉嫌棄，掩了口鼻，“堂堂貴嬪的親妹，竟如此不濟事。”

  又去討好皇後：“少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連空氣都格外清新許多。殿下覺得如何？”

  然她的冷臉卻注定隻貼在冷冰冰的凳子上。

  容後連看也未看她，反而朝著永安王妃的方向招了招手：“好孩子，你過來。”

  眾目睽睽中，一個少女悄然立起，雖尚且年幼，身子又單薄，可在寒風中，卻已出落得有了幾分亭亭玉立的秀氣。

  “阿笙，你過來。”

  容後又朝她招了招手。

  季笙下意識地低頭看一眼嫡母，但見嫡母正滿臉鼓勵地將她望著，察覺到她征詢的目光，幾不可覺地點了點頭。

  季笙方才敢往前走，直走到容後對麵，方才跪下，鄭重地行一大禮。

  剛一俯下去，便被一雙柔軟的手拉了起來。

  是容後身邊的貼身女官阿圓。

  季笙還來不及說話，容後已朝她招了招手，“好孩子，你上前來，且叫我好生看看。”

  由不得季笙拒絕——她的手，已被阿圓半拉半扯地朝著容後拽了過去，她木然地被人拖著往前走，直至手被按進另一隻溫暖柔軟的掌中時，方才回過神來，待見得容後滿麵慈愛，不由又想跪下：“殿下，阿笙，阿笙惶恐……”

  容後便笑起來。

  明眼人都發覺，容後此時的笑，與方才對著趙晴娘時的笑，分明是兩種截然相反的笑容——對著趙晴娘時，她雖在笑，目光卻十分冷淡。

  不似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