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作者:白喵浮綠水      更新:2020-12-15 00:02      字數:2188
  正要說話,卻聽門外傳來整齊劃一的聲音:“拜見陛下。”

  容後心中一緊。

  帝後不睦已有多日,細數過來,陛下宿在趙貴嬪宮中也有些日子了,這連日來,他對她不聞不問地,怎地今日卻來得這樣毫無征兆?

  莫非,是聽說了什麽不成?

  容後心中警惕陡生,下意識地掃阿圓一眼。

  阿圓忙急急去開門。

  宮門沉重,被開啟時發出吱呀的歎息,仿如一位遲暮的美人,正散出此生最後一聲低吟。

  沙場征戰多年的皇帝已步入中年,兩鬢被歲月添幾分斑白,但卻無損他的氣勢,反而更添幾分經年的滄桑和儒意。

  南朝為質的那些時光,除屈辱外,到底也叫他染上了許多文人風氣。

  有一瞬間,容後眼前出現的,不再是麵前這個已至中年的皇帝,而是當初二人在讀書台時相依為命的時光。

  她跟在他後頭,永遠追隨著他的腳步,一聲一聲地喊他作“阿兄,阿兄”。

  榮後的眼角悄悄濡濕了。

  或是人到了最後,便總是憶起前塵,那些曾經深愛的、痛恨的,此生再不願憶起的,到了最後,都會一幕幕地在眼前重現。

  下意識地,她粉唇輕啟,喚一聲:“阿兄……”

  那聲音,極輕極淺,如最低聲的呢喃,隻在唇齒間,卻似摻了無盡緬懷過往的憂愁。

  皇帝正值壯年,處於人生最好的年歲,他大步行來,勉強將心上的怒氣壓抑著——他原已睡了,是被人強從趙貴嬪的被窩裏喚起來的,說是永安王求見。

  十萬火急的事。

  那個老紈絝,一向沒個正形,陛下好夢正酣,自然不耐煩貿然起來,還是趙貴嬪心中不安,幾度催他起身……

  說來,趙貴嬪倒算得上是一個識大體,懂進退的人。

  若是日後……

  老紈絝的表情不再如往日玩世不恭,也不輕浮,褪了那層沉溺酒色的偽裝後,永安王麵上便多了幾分尋常所沒有的沉重:“陛下,今日皇後召了阿笙入宮……”

  有一瞬間,陛下幾乎想不起來那個所謂的“阿笙”究竟是什麽人。

  可他見胞弟麵色凝重,渾然不似往日,心中不由也打起三分精神,腦子略一轉,頓時叫他想起一段早已塵封的前塵來。

  說起來,季笙這個名字,還是他親自賜的呢。

  季笙,寄生。

  是他放在永安王府的女嬰,須得依附王府而活,所以叫“寄生”。

  實則,他有許多機會能要了當初那女嬰的命,可不知為何,每每他想要動手時,卻到底下不得狠手——或許,正是為了當年的那聲毫無芥蒂的“阿兄”。

  想當初,她跟在自己身後,追著自己一聲一聲地喊,像是怎麽也喊不夠似的。

  他一度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她會一直一直地稱他作阿兄,直至終老。

  可不知什麽時候起,曾經滿眼都隻裝著他的小姑娘的目光悄悄轉了方向,她看他的眼神中不再有星星,也無波瀾,黯淡無光地,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不,不僅僅是陌生人。

  她望著自己的目光始終冰冷如一,如在看深恨的仇人。

  他以為,是他當年做錯了事,叫她心灰意冷了,叫她原就戰戰兢兢的目光對每一個人都如是。

  若果真如此,他倒也不見得在意——她待所有人如此,待自己,也不過是陌生了些,她與他尚且還有一生要走,如今目光冰冷些,他自也有數十載的時間來重新溫暖她。

  若隻是這樣的話。

  可他看的真切,她並非是對所有人都如是——當她看著另一個人時,他就立在一旁,看著她對旁人的目光那麽眷戀且溫和,仿如在看一座巍峨的大山,那裏頭的情誼,又豈是一句區區“阿兄”能比得上的……

  好在,那人最後到底薨了,他曾經失去的,也一一地重新找了回來,她也回到他身邊,一切都像是最初的模樣,什麽都不曾變過。

  隻除了她對過往諱莫如深。

  也除了她不再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那句曾令他覺得甜蜜蜜的“阿兄”她也再不肯宣之於口了。

  他此番前來,原是要興師問罪的——問她急吼吼地要召那庶女做什麽,竟連往日尊貴和體麵都顧不上似的。

  當一個人心虛到極致,總是會虛張聲勢地先發製人,他們滿心以為,如此方可將對方鎮住,叫對方半個字也說不上來。

  殊不知,這也不過是色厲內荏的紙皮老虎罷了。

  陛下這一路來都是這樣想的,甚至,在看到容後身上的衣裳打扮的那樣精致淡雅時——

  這樣鄭重,在他麵前,是從不肯出現的。

  一句“你究竟想做些什麽”的怒喝就要衝口而出時,他卻突聽到她小小地喚他一聲“阿兄”。

  遲疑的,迷惘的,不如往昔那般甜蜜,然他聽在耳中,卻如吃了最甜蜜的蜜糖一般,從嘴巴到心裏,都是甜絲絲的。

  上一次她這樣喚他,還是她未曾出嫁,他也尚未娶親時……

  這聲潛藏在記憶深處多年的阿兄,如今聽來,竟叫陛下突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不確定來。

  可她就站在自己麵前,活生生地,如往日乖順,喚他作“阿兄”,往昔相依為命的過往頓時從記憶深處湧現,他心一軟,不由上前一步,伸出自己有力的大掌穩穩將她托住,“阿容……”

  聲音裏,已攙了連他自己也未曾發覺的柔情。

  至於來時的怒不可遏——早已隨容後的那聲喚而悄然無蹤了。

  帝後難得和睦,眾人瞧著,不由都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表情來——畢竟,帝後不睦這事,往下了說,始終是他們這些貼身伺候的更難交代。

  眾人對視一眼,嘴角不由悄悄彎起,不約而同地將腳步放輕了,悄悄往殿外退去。

  至於殿內這難得一線的溫情,自是,自是要留給帝後二人的……

  聽著殿門被重新關上,陛下眼底不由閃過一絲滿意,他這才低下頭來,瞧懷裏的容後。

  許是多年不曾走動,她麵色有些蒼白,像是有些弱不勝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