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他再開口時，聲音不再如往日般親近，反而十分疏離，像對待一個陌生人般：“四姑娘，我們就此別過。”

  季笙也跟著不在意地揮了揮手：“陳雲樵，別過。”

  然而，陳雲樵卻站在窗台處紋絲未動。

  他沉默地看著她，看著她的目光四下飄忽著，卻怎麽也不肯落在他身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盼些什麽。

  他在心中暗暗地對她說著：隻要你看我一眼，隻要一眼，我便將此前的話全部收回，隻要你肯回顧我一眼，縱然前路險阻，可隻要你悅意，刀山火海，我……

  可叫他失望的事，他站在原處等了許久，她的目光卻始終不曾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她把玩著那已經幹癟的荷包，目光時不時地落在某個她覺得有趣的東西上，甚至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唯獨不肯落在他身上。

  陳雲樵等了許久，隻覺得一顆心涼了又涼，幾乎透骨般，可她卻絲毫未覺似地，始終不肯多看他一眼。

  他歎了一口氣，手撐在窗欞上，輕輕一躍，人已翻了過去，剛一落地，腳邊卻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他心一顫，忙不迭地向下看去，正見到那隻被他從雲舒院裏抱來的老貓甩著尾巴瞪他，充滿了不滿似地。

  他撓了撓頭：“不慎踩了你，我很抱歉。”

  老貓像是聽懂了似的，懶洋洋地咪嗚叫了一聲，便轉過頭去，不再看他了。

  陳雲樵下意識朝窗欞張望，見季笙已不在原處，隻當她擺脫了他便覺得解脫去睡了，暗暗歎息一聲，到底是踩著輕功去了。

  然而，沉浸在失望中的他沒有發現，他走後，她卻從窗欞另一側的牆角處悄悄地站了出來，朝著他離去的方向張望著，直到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天際，她卻始終都未將目光收回。

  更深露重。

  老貓受不得冷，從窗邊跳了進來，圍著季笙繞了數全圈，見季笙果真被它吸引，這才抖了抖身上的毛朝著榻上被烘得暖烘烘的被窩去了。

  因來時匆忙，一切從簡，離去時收拾得也很容易，天剛蒙蒙亮時，兩輛馬車便一前一後地快速朝著長安城的方向去了。

  緊趕慢趕地，到底在晌午前回了永安王府。

  玉嬤嬤年歲大，一把老骨頭險些被顛散了，好不容易回到府中，先季笙一步去與永安王妃請了安，便自去休息不提。

  季笙卻稍稍晚了一步。

  剛踏入王府，便被人攔住了去路。

  是三姑娘季蘭。

  多日不見，她身上的囂張氣焰更盛，見得季笙，隻恨不得用鼻孔瞧她：“喲，這不是娘娘身邊的大紅人，我的四妹妹麽？怎的？寒山寺待不慣，這便趕著要回來了？”

  她目光落在季笙明顯豐潤起來的麵頰上，有妒忌一閃而過，但很快，她回過神來，譏諷道：“要說這寒山寺果真不愧是皇家寺院，水土甚是養人。”

  季笙便敷衍地笑了一聲：“三姐姐若是無事，我要先與母親請安，待空閑了，自然會與三姐姐好生敘舊。”

  季蘭卻不肯放她：“怎的？你在寺裏住久了，連規矩也忘了不成？桔秋，”她喚身邊一直跟著的丫頭，“過來，與你主子見禮。”

  季蘭身邊，果真一個小小的憨丫頭上前來與季笙行禮，聲音與季笙記憶中的別無二致：“四姑娘好。”

  季笙一愣，旋即回過神來：“你回三姑娘身邊了？甚好。”

  自是甚好的。

  桔秋跟在季蘭身邊，多受欺淩，後來卻落在她手裏，她尚還想著，既是她的人了，她總要拚盡全力地護著便是了。

  可笑。

  她不過出一趟門，連婢女都弄丟了。

  季笙拉了桔秋的手，從手腕上褪下一枚圓潤的鐲子塞到對方手裏：“你我主仆一場，也算得上緣分，如今你回了舊主身邊，我自然也為你高興。日後，你好生跟在三姑娘身邊，定要盡心地服侍她才是。”

  桔秋的眼悄悄紅了。

  她望著季笙，隻覺得喉嚨一陣一陣地發著緊，她有一千句一萬句解釋的話想要同季笙說，可是，身後季蘭的目光如最鋒利的刀子一般，緊緊地鎖在她身上，叫她一句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良久，她才顫抖著聲音說道：“多謝姑……多些四姑娘，桔秋定當謹遵四姑娘教誨，好生伺候……”

  話音未落，身後的聲音冷冷地傳來：“桔秋，你的話太多了。”

  季蘭走上前來，一雙丹鳳眼緊緊瞪著季笙：“妹妹的話，未免多了些。”

  她手按在桔秋還未來得及收回的胳膊上，提著兩根手指將桔秋手裏的鐲子拿了起來，放在陽光下略照一照，便十分嫌棄地丟在了地上：“四妹妹，雲舒院一向用度有限，你若有銀子，不妨多省著些，也好買些藥吃。”

  又轉過去責罵桔秋：“眼皮子淺的小賤蹄子，什麽東西你就在收？沒得丟了我的臉麵。”

  她做這一切時，季笙卻絲毫不怒，隻含笑將季蘭看著，越看，便越覺得她此番行為十分可笑，看她的眼神中也在不知不覺中充滿了對她的同情——

  季蘭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不知怎的，突然覺得身上有些發毛。

  她竭力地將那種不適的感覺壓了下去，隻狠狠地瞪了季笙一眼，又覺得自己須得說些什麽將場子找回來才好，想了想，從懷裏摸出一對明晃晃的大金鐲子塞到桔秋手中：

  “你瞧，這沉甸甸的金鐲子，不比那小細條子不知道什麽犄角旮旯裏尋出來的破石頭值錢嗎？虧你還是在我身邊伺候多年的，眼皮子怎生得這樣淺？什麽破爛貨你都看得上……”

  季笙輕輕地笑了一聲。

  季蘭聽得這聲音，像是這才突然回過神來似地，忙將地上的鐲子撿了起來，又放回到季笙手裏：“四妹妹勿怪，實是我手邊這種東西太多了，你……”

  她猶猶豫豫的，像是果真十分慚愧似的——唯獨一雙顧盼生輝的雙眸卻遮掩不住她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