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作者:白喵浮綠水      更新:2020-12-15 00:02      字數:2174
  手指微微一抬,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來。

  走音短了半寸,琴聲有了微瑕,卻更多幾分寄情山水的恣意。

  一曲罷了,他這才抬起頭來,目光不再冰冷,反而帶了小小的揶揄地看著滿臉不耐的她:“這麽久過去了,阿笙依舊未變。”

  不,她早已變了。

  如今從裏到外的,都已是另一個人。

  他所認識的那個季笙,已不知魂歸何處,而今坐在他麵前的,卻是一個嶄新的,重獲新生的人。

  她與他之間,隔著兩端生死。

  季笙自然不會蠢到將真相和盤托出,隻是冷笑一聲:“我變沒變,我尚且還曉得,但閣下是否變了,我卻曉得的一清二楚。”

  當初是他先招惹了那小丫頭,叫她亂了方寸,又是他突然冷了臉,狠心地拋棄了季笙,害得季笙做了傻事,如今卻又想當成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模樣來尋她。

  這天底下,又哪裏會有這麽好的事?

  她冷冷地:“你走罷,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

  就當那場過去已隨著原主的消失一道湮滅了。

  他卻不肯:“阿笙,我待你之心,從未變過。你想要的,我都會一一地給你,隻要你乖乖地回到我身邊來,乖乖地聽我的話,我曾承諾允你的一切,都不會改變。”

  他曾承諾過要待她如珠如寶,將她捧在手心上,好生珍藏,悉心善待。

  小姑娘被困頓在一座小小的破敗的院子裏頭,從未見過任何世麵,也從未感受過尊重和愛護,驟然得了這樣一個如意郎君的戲言,便當成承諾,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甚至不惜為此以一生作為回報。

  然當她真正地看清對方的嘴臉,方知自己當初的堅定和決心究竟有多可笑。

  他的承諾做不得數,他的傷害卻刻骨銘心,足以叫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傷心欲絕。

  憂憤之下,原主便悄然去了。

  煙波浩渺裏摻著巨大的痛苦和失望中,她得以重生,甚至因為太過傷心而將前塵盡忘。

  她隻是盼著自己的日子能過得輕鬆些,不要如此辛酸,最好能悠閑地,與世無爭地將餘生安然地走完,甚至,她也一直在這條路上奮力地拚搏著,努力著——

  若非他的突然出現,叫她將過去重新憶起,她或此生都不會再想起那些屈辱的曾經。

  心口忽然一窒。

  似乎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正將她的命脈處緊緊地抓住了,握得力道甚大,甚重,她眼一眨,險些落下淚來。

  又怕被這人看出端倪,忙強行將那種疼痛的感覺壓製住了,嘴裏卻不肯如他所言地那般果真將過去放下:“或是你想多了,你的承諾,我從未當真過。”

  她是當了真的,卻險些丟了命。

  她不敢,也不會再信任任何人的承諾。

  但眼前,卻偷偷地浮現另一張臉來,如陽春白雪,如冬日裏的第一樹開滿了枝頭的梨花,昭示的是最早的春日即將到來。

  她搖了搖頭,將綺念清除,這才站了起來,剛要走,麵前兩個遊俠兒卻將去路擋得死死的,她不由沉了臉,冷聲道:“讓開!”

  她一旦沉了臉,表情便十分嚴肅,周身都似透著某種逼人的氣勢般——這種氣質,是一個小小庶女絕不會有的。

  撫琴人目光一閃。

  她這般,不似一個小小庶女,縱是京中貴女典範季芸郡主,身上也沒有這樣的氣質。

  一時,他竟不知自己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笑了——他覺得自己眼光果真奇好,一眼瞧中的人果真賽過京中貴女們良多,可這樣的她,又太過獨立,也太過冷絕了一些……

  曾經,他覺得那個小鳥依人的她十分可人,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著她唯一的救贖,叫他自大的心思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可如今的她,不再依賴於她,也不再將他當做救贖,他換了一個身份,卻對她產生了另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來。

  她曾如蒲葦,緊緊地攀附著他這塊磐石,如今她傲然獨立,如攀援的淩霄花,好在他也足夠強大,尚能將她護在羽翼之下。

  隻要她乖乖地,仍老老實實地待在他身邊,他總是會盡全力地護著她便是了。

  可若是——

  他目光一冷,朝那兩個正十分猶豫地將季笙攔著的遊俠兒望去,但見二人果真被季笙唬住,下意識地朝他望了過來,他在心中微微歎了一聲,手指卻微向上抬了抬。

  兩個遊俠兒這才鬆一口氣,十分不甘願地退至一旁,恰給季笙讓出一條十分逼仄的路來。

  獨立自主,曾如蒲葦,reuse嚴肅起來,周身頓時透出某種十分逼人的氣勢,那兩個遊俠兒頓時一愣,立時便下意識地朝著撫琴人望了過去。

  季笙也不多言,隻沉著臉往外走,唯獨藏在袖中的拳方才泄露出極微末一絲她的緊張。

  他可別再攔她,也別再追她了……

  季笙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待此間事了,她定要早日回到永安王府,不為旁的,隻為能躲開這個人,也是十分合算的。

  王府雖明槍暗箭,但至少不會輕易丟了性命,唯獨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卻十分不一樣。

  她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氣和殺氣,那種拒人於千裏的清冷和孤傲,無一都不在對她耳提麵命著一定要遠離這個人。

  不過,此前明空大師問她的問題,她覺得自己已經隱隱約約地有了一個答案,但那答案並不十分明晰,她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待要抓住什麽,卻又失望地發現自己兩手空空,什麽也抓不住。

  直走出老遠,撫琴人的目光一直都在季笙的背影上流連。

  他總是要將她納入羽翼之下的。正如他往日所承諾的那般,他總是要將她接進自己的府裏來,叫她不必再受嫡母的輕慢和欺壓,至於妻子麽——

  他會娶一房妻子,會給予對方足夠的尊重,唯獨一點,不要來打擾他和季笙的生活。

  至於季笙麽。

  他想,她不過是一個庶女,雖是他心尖上的人,可在外人看,卻是一名不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