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季芸郡主見著這隻妝櫃，便十分得意。

  這些東西，都是她這些年過得風生水起的最佳證明，可今日她覺得心裏煩悶，這些死物落在她眼裏卻成了一張又一張叫她顏麵掃地的證據。

  每一個冰冷的飾物，每一個寶石，都像是在無聲地在嘲笑著她：憑你再怎麽得意，憑你再如何張狂，可遇到那位，也隻有敗落的份兒……

  她驟然冷了臉，袖子重重從妝櫃上掃過，頓時一陣碎金裂玉的聲音嘩啦啦地傳來，原還滿滿當當擠在一處的首飾們頓時成為了滿地的金玉碎片。

  伺候的婢女大氣也不敢出。

  季芸郡主猶不解恨，站起來重重在滿地的珠玉上失命地碾著，踏著，正在踩一隻隻剩半截的白玉鐲時，一道柔媚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

  “你這樣躲在屋裏生氣，倒也算得上明智，至少不會叫外人人瞧了笑話。”

  環佩叮咚聲中，一個中年美婦走了過來，目光在周圍伺候著的侍婢們麵上一掃，眾多侍婢們頓時便低下了頭，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了。

  昌華公主這話，看似實在說季芸郡主，實則卻是在告誡眾婢不可將今日之事往外傳。

  季芸郡主有些沒好氣：“這都是我自己的東西，我想如何處置便如何，縱是拿去皇帝舅舅麵前去說，他也是不會怪我的。”

  昌華公主才不在意她的態度。

  她走進來，懶懶散散地斜靠在美人榻上看著季芸郡主發脾氣，目光始終溫柔如水，淡淡的，唯獨雙瞳的最深處方有一絲不甚明顯的疼惜：“你舅舅舅母近來多有不睦，這節骨眼上，你莫去惹你舅舅。”

  季芸在混跡皇宮多年，立時敏銳地嗅出其中端倪：“皇帝舅舅一向盛寵舅母，怎會突然起了爭執？”

  昌華公主便左右看了一眼。

  伺候的人曉得昌華公主要與季芸郡主說話，忙不迭地退了出去，臨去之前，不忘小心將門帶上。

  昌華公主這才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你在宮裏待得久，想來是知曉你皇後舅母待你舅舅的態度的。”

  季芸郡主自然曉得：“舅母待舅舅確實有些冷淡，不過舅舅一向將舅母視為掌中珠，這麽多年都多來了，又怎會這幾日突然動怒？”

  皇後殿下這人，似乎對什麽都不上心，不欲爭寵，也從不恃寵而驕，無論看什麽都是淡淡的，冷冷的，仿佛一個局外人般。

  難得陛下不在意她的冷淡，反而十分看重皇後，每每有了什麽新鮮的東西或是寶物，皇後宮中的那一份，定是最好最貴重的。

  “你不知道。”昌華公主掃了女兒一眼：“你舅舅是堂堂陛下，富有四海，要什麽樣的婦人沒有？卻偏偏被這樣一個……之身的婦人玩弄於股掌之上，能有今日，實在是一樁好事。”

  季芸郡主不明所以：“舅母一向待阿芸好，母親怎麽……”

  “好？”昌華公主便冷笑了一聲：“她不過是打量著你像她，把你當成另一個人，這才會待你好罷了。不然，你以為她明明憎惡著我劉氏皇族的每一個人，為什麽卻偏偏對你青眼有加？”

  “這……”

  季芸郡主遲疑片刻，但很快回過神來，也不在意：“我自然是知曉舅母並不將我當成親女兒一樣，沒什麽意外。”

  她早就知道了。

  多數時候，舅母看她的目光正常，但偶爾卻會失神，像是在透過她的臉看另一個人似的。

  但許多事，並非她該問的。

  那時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縣主，能被皇後殿下看重，便已是一種莫大的殊榮了，若再奢求旁的什麽，倒也不必。

  但某一個瞬間，季芸郡主的腦海裏卻閃過另一張臉來，那張臉小小的，有些蠟黃，眉宇間卻隱約有幾分熟悉之感。

  若非她知曉對方的來曆，幾乎要將她與另一個人扯上關係……

  但這不可能。

  季芸郡主搖了搖頭，裙擺從滿地的碎片上掃過，她渾不在意地走到昌華公主麵前，如一隻小貓一般依偎到了母親懷裏：“阿娘，那些事，我並不在意，我在意的，是另一樁事。”

  是石小將軍為什麽要退婚……

  難道，石氏的根基，這潑天的富貴，還有……她，他都不想要了嗎？

  或者，是他出征之時，認識了什麽小賤蹄子，被迷花了眼睛，這才急吼吼吵著鬧著要退婚，連半刻周旋的時間也不肯給她留，叫她措手不及，成為整個長安城的笑話？

  季芸郡主暗暗地咬了咬牙。

  她覺得自己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入宮一趟。”

  煮熟的鴨子，總不能叫他飛了才是。

  但她不過剛剛一動，肩膀卻被昌華公主按住了：“你坐著！就坐在這裏，莫要輕舉妄動。”

  季芸郡主才不肯：“不行，說好了我要入他石氏的家門，便是一定要入的！母親，我怕……”

  她怕石小將軍以軍功相脅，陛下果真暈了石小將軍所求，叫她竹籃打水一場空。

  皇宮內的那場家宴，陛下為了穩固江山，特特地請了石氏的人來，她躲在皇後舅母的帷幕後，一眼便看中了他，看他與常人的諂媚迥異，也看他與眾不同的風姿傲骨，不過一眼，便已叫她淪陷。

  她絕不能容忍這樣的他被旁人奪走！

  “阿芸。”昌華公主又喚了季芸一聲：“我就知道你沉不住氣！聽母親的話，好生待在這裏，莫要外出，為今之計，你隻有什麽都不做，方能扳回一城。”

  “如今你已成為笑柄，若再輕舉妄動，怕是要惹人非議，阿芸，聽母親的，什麽也別做，就老老實實地待著，我想，你舅舅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舅舅？”

  季芸郡主遲疑：“舅舅他不過是因為舅母疼愛我，這才會跟著愛屋及烏罷了。可如今舅舅與舅母之間起了爭執，我怕是在舅舅麵前說不上話了……”

  她有些悲觀：“何況，他不肯娶我，縱是舅舅押著他的頭，他也不肯，我又要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