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作者:白喵浮綠水      更新:2020-12-15 00:02      字數:2202
  季笙提著裙子,踏上旋轉的樓梯,一步步走進這個在外人看來最神秘的所在。

  嫋嫋茶香中,明空大師的眼漸漸被熱氣蒸騰的迷糊了,眼前出現的,便不再是永遠也看不完的,堆積如山的經文,而是許多年前南皮城外的一個茂密樹林裏頭,因七女的一時興起,他出手救下一個昏迷不醒的故人。

  故人身懷六甲,容色枯槁,被人下了藥,雙目緊閉地倒在地上,好在他尚且有一雙回春的妙手,故人醒來後,他便下意識地躲避著。

  她麵上輕愁,目光卻堅毅,雖然有孕在身,卻並不因此便自覺嬌貴,縱然一路顛簸,她也從不肯叫半聲苦。

  反而是七女受不住多日的奔波之苦,吵鬧著要歇在陽城的客棧裏。

  男女七歲尚不同席,屈居在小小客棧中,他盡量躲避著與她的接觸,但在無人之時,他的目光卻悄悄地追隨著她。

  那夜,他覺得心中實在煩躁,縱然念了數百遍的經文,也壓不住內心隱約的暴戾。

  萬般無奈下,他一個人到了客棧的後院。

  那是一個靜謐的夜晚,明月高高地懸掛在天上,他的目光卻落在婦人的屋子窗戶上。

  他看著婦人屋裏的燈明了又暗,暗了再明。

  窗戶上,隱隱約約地投射出兩個人影。

  一個絲發披肩,柔美非常,一個卻昂首立著,兩個人都壓低了聲音,靠在一起竊竊私語地說著什麽,縱然他一向耳聰目明,可隔著一道窗戶和一層樓,到底是聽不真切的。

  樓梯拐角處,一個白衣玉郎立著。

  那是七女不遠千裏追著鬧著要嫁的人。

  然後,婦人屋裏的人出了門,下樓走了。

  婦人也下來了。

  她的麵上,猶帶著半幹的淚痕,見到他,卻不動聲色地將眼淚的擦幹了,做出一個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模樣來。

  這又是何必。

  與往日她的堅毅相比,這一夜的她,卻有著某種顯而易見的脆弱,叫他……

  平地便生出某種想要保護的心思來。

  她穿著淡藍色的衣裙,層層疊疊地搖曳著,是他特意為身懷六甲的她選的布料裁的衣裳,能夠恰到好處地遮掩她的孕肚,卻又十分輕便,不至於妨礙她的行動。

  於端莊外,更多三分嫋娜。

  她從木梯上一步步地行來,踏著月光,淡藍裙也比尋常多了幾分搖曳的風姿,不過略微幾步,便叫他的心都悄悄地淪陷了。

  隱隱約約地,明空大師看見故人提著藍色的裙子仿佛踏著月光而來,搖曳生姿地故人緩步朝他走來。

  “阿容……”

  他喃喃地,喚出這個藏在心中數十載的名字。

  在過去的許多年裏,礙著身份,也礙著他可憐的自尊和對她的尊重,他從不肯將這兩個字宣之於口,縱然是對著她——他也從不肯對她假意顏色,生怕被人發現他小小的心機。

  他是從不肯提起她的。

  縱然是現在喚出這個名字,他也下意識地將聲音壓得極地,隻在他一人的唇齒間縈繞著,纏綿著,除他之外,便再無任何人能聽見了。

  季笙一上到三樓,便見那位傳說中的得道高僧坐在案前,目光晦澀不明地朝著她張望了過來。

  那目光,不似佛門眾人的四大皆空,反而像是帶著某種對故人的追憶似的……

  季笙心頭微顫,抓著裙子的手不由更加用力了些。

  或許,是自己這身衣裳的緣故。

  季笙這樣想著,偷偷地呼出一口氣,這才行到明空大師麵前坐下。

  案幾上,隻有溝壑縱橫的棋盤和兩盞清茶。

  季笙便悄悄鬆了一口氣。

  隻要別叫她下棋就好。

  “方丈大師,阿笙今日前來,是,是……”

  她有些猶豫,不知自己該不該和盤托出。

  少女聲音稚嫩,卻帶著破空的力量,恰好將明空大師的思緒拉回來。

  她似乎有些不安,縱是坐在他麵前,也像是在微微地發著抖似的,這樣一來,她便與記憶中的故人不甚相像了。

  明空大師便笑了。

  他久居佛門,周身都沾染了佛香,這樣一笑,倒真有了幾分方外高人的影子。

  “小施主容色多有猶豫,可是有什麽煩憂?”

  “是……我心中有萬般愁腸,可對著大師,卻不知從何說起。”

  季笙覺得他的目光似乎能看穿她的偽裝似的,也不知是緣因她本就對佛門心存敬畏,還是因著昨日半夜與陳雲樵的那場密謀,抑或是偷偷地開了棺……

  或者兼而有之。

  “阿彌陀佛。”明空大師念了一聲佛號,“施主既然不知從何處起,不如想一想自己緣何而來,人生不易,施主須得守住本心,莫要被一些凡塵俗事蒙蔽了雙眼才好。”

  “守住本心?”

  季笙喃喃,“我的心在哪裏,又是何時丟的,我都不知,又如何能守住‘本心’。”

  不過,聽明空大師這樣一說,她倒是想起自己此行最重要的任務來。

  “大師,我此番前來,是為了我母親,她近來身子不適,似乎,似乎……”

  在明空大師洞悉一切的目光中,季笙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直至說不下去。

  永安王妃的那場“病”,源於季笙在在府裏裝神弄鬼,是被季笙驚嚇所致。

  她自以為自己手段高超,能瞞過所有人,可如今坐到明空大師麵前時,聽他這寥寥數語方知,這世上,能瞞過旁人的事情有很多,可唯獨自己的心卻是瞞不住的。

  她有些不安地低下頭去,目光觸及到自己仍有些發黑的指尖時卻呼吸卻凝住片刻。

  “我是,我是為了……而來。”

  聲音有些含糊。

  明空大師卻曉得她在說些什麽——這整座寒山寺四處都遍布著他的弟子,區區一個陳雲樵和季笙的動作,自然瞞不住他的耳目。

  當下,他便笑了起來:“施主可是為紫鈺夫人而來?”

  紫鈺夫人?

  季笙心頭一跳。

  他果真知道了!

  她不動聲色地,手卻悄悄地握緊了茶盞:“是,大師,阿笙的生母乃是紫鈺夫人,阿笙此番來到寒山寺目的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