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作者:白喵浮綠水      更新:2020-12-15 00:02      字數:2181
  香茗有些憂心忡忡的:“不知是不是她們照顧的不好,才叫老貓自己跑了過來……”

  不是。

  季笙心裏明鏡似的。

  先不說老貓並不黏人,單隻提老貓年歲大了,並無如此多的精力,縱然是有——她們走得那麽快,老貓縱然要循著足跡跟過來,也不會這麽快便出現在寺中。

  尤其,是當她出門時,看到外頭的整整齊齊地晾著的老鼠幹時,那隱約的猜測便成為了篤定。

  洛陽城距此地甚遠,縱然是人,光憑一雙腳也要走上數日,更何況一隻早就折騰不動的老貓,還帶這麽多的“玩具”……

  一定是他,是他怕她要在這處住上許久,這才特意帶了老貓與她作伴。

  季笙出門,照例先去佛前拜謁。

  門口,解簽的老僧雙目虛虛地閉著,感覺到有人走過,也不睜眼,隻笑道:“施主虔誠。”

  虔誠嗎?

  季笙自問,但卻無法回答——這種所謂的虔誠,並非來自她的本心,而是……

  佛前三叩首,於篤篤木魚聲中,季笙垂眸,將所有雜念擯棄,雙手合十,虔誠地再拜一遍。

  一側,阮娘舉著香柱,她信手接過,小心插到盆中,這才呼出一口氣,緩緩睜開眼來。

  解簽的老僧不知去了何處,徒留滿牆簽文,被風吹拂著搖搖晃晃地曳著。

  木魚聲悄,門口處,靜靜立著一個穿錦斕袈裟的和尚,一手豎著,比劃出一個佛門中人慣用的手勢,滿目慈悲,正看著少女焚香轉身。

  少女動作沉穩,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慢動作般,合著晨鍾暮鼓和嫋嫋的煙,緩緩地,她轉過來,裙擺微微地掃,布料摩挲著發出沙沙地響聲。

  昏暗的內室下,少女容色清麗,麵容如明珠朝露,仿佛帶著某種救贖踏雲而來。

  時光被拉得漫長,少女沉穩地向前走著,步伐甚慢,漸漸與記憶中的另一張臉重疊,喚醒慧空大師此生潛藏的最深的記憶。

  幾乎是一見到季笙,慧空大師的呼吸便是一窒。

  若非她容色尚且稚嫩,若非記憶中那個女郎那時已大腹便便,滿身心都是不堪的疲憊,他幾乎要錯誤地以為是記憶中塵封的女郎踏著歲月破空而來,時光悠悠地轉,無數個故夢裏都是同一張嬌顏。

  慧空大師微微凝神,朝著季笙行去:“聽聞小友欲見貧僧,不知何事?”

  他尚未自報家門,季笙卻憑借著本能已猜到了對方的身份:“方丈大師。”

  音線,也與記憶中那女郎十分相似,不似玉珠落盤,低沉,帶著微微的喑啞,算不得動聽,但自有一種叫人無法自拔的神秘力量。

  若她還活著,見到他,定會十分意外吧……

  那是一場明媚的夢,他救她於水火,替另一個人照拂大腹便便的她,後來叛逆伏誅,她走了,他的某些東西也隨她一道走了。

  唰唰的掃地聲音從外頭傳來,有規律的,頂端的掃帚條在地上摩擦著,平地生出叫人心安的某種力量。

  慧空大師從記憶中清醒過來。

  他低頭,看麵前這個尚且不及他脖子的小娘子,麵上仍是那種悲天憫人的笑容,“小友此番前來,是替誰而來?”

  替誰而來?

  季笙在他麵前仔細地思索著。

  她是奉母命前來,是允陳雲樵之托前來,也是為保全自己的姓名而來……

  方丈大師的目光慈祥悲憫,卻仿佛帶著能看穿她所有偽裝的力量,縱然季笙想隱藏,也掩蓋不住自己的內心。

  過了許久,她才抬起頭來,先輕輕地咬了一下嘴唇,這才按照有人教她的話一字一頓地重複:“我為故人而來。”

  “故人?”

  慧空大師抬頭,某一瞬間,他的目光不再悲憫,他定定將季笙看著,仔細從頭到腳地打量著她,妄圖從她身上找到另一個故人的影子來,可是,他打量了許久,也並未看到季笙身上除了那張臉外再和故人相像的半點蹤跡。

  季笙被他看著,心裏有些發慌:“方丈大師如此看我,這又是為何?”

  不,不是在看她。

  季笙有些不安,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然而,慧空大師卻並未回答她。

  他隻是定定將她看著,望著,企圖從她的身上找出一些故人的模樣。

  那目光有些冒犯,不似佛門中人的清心寡欲,反而帶著某種令人心慌,季笙下意識又向後退一步,腰上一痛,原是已抵上佛前的香案一角。

  當下便低呼了一聲。

  慧空大師這才回過神來。

  “阿彌陀佛。”他低低地念了一聲佛號,並不拿高僧的架子,反而如一個普通人一般地同季笙道歉:“小友生得與貧僧一位故人十分相似,貧僧還以為……”

  他頓了頓:“是貧僧著相了,還請小友勿怪。”

  故人?

  季笙有些發怔。

  她不知她生的像“誰”,但她心中卻十分清楚,若非她像那位“故人”,想來也得不到陳雲樵的垂青。

  想到這裏,她又覺得有些傷懷,連慧空大師還說了些什麽都沒注意到。

  正愣神間,一個東西已落在她手上。

  有些重,季笙忍不住低頭看,但見那是一串小葉紫檀的菩提,近黑色,跟隨慧空大師多年,早已沾染了佛香。

  一寺住持的隨身之物,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寶物……

  季笙忙推辭:“這台貴重了,我不能收。”

  慧空大師卻並不在意——

  “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於貧僧來說,算不得什麽,可於施主而言,此物或能護佑施主平安。”

  他的話裏仿佛帶著某種玄機。

  “貧僧今日冒犯了小友,權將此物充作貧僧對小友的賠禮,還請小友莫要推辭。”他將季笙的手推開,袖子一拂,已做出一個送客的姿態來:“天色不早,小友既是有求而來,然則一切有緣法,小友真心相求,便待明日,待貧僧與小友手談一局。”

  “可是我不會下棋……”

  季笙尷尬,又不知如何回絕,正有些坐立不安,卻聽見慧空大師淡淡笑了:“小友不必謙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