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作者:白喵浮綠水      更新:2020-12-15 00:02      字數:2196
  “嗚嗚……”

  阮娘忍不住捂住了臉,實在看不下去了,但先前一直耷拉的嘴角卻不知何時悄悄地向上翹起了一些,如她此刻的心情,沉重盡去,便隻剩下快活了。

  季笙等了半晌,也未見香茗回答,不由伸手扯了那小和尚的衣裳。

  這張肉呼呼的小臉,縱然是氣鼓鼓的,也是十分可愛的……

  正這樣想著,卻聽身側突然傳來一聲憤怒的暴喝:“放開明空師弟!”

  這聲音出現的十分突然,季笙被嚇了一跳,手也跟著不自覺地鬆開了。

  但見山門另一側正立了個魁梧的大和尚,大步流星地朝著季笙行來,不過片刻,便行到季笙麵前,手一伸,便將小和尚嚴嚴實實地藏到了身後,這才怒瞪著季笙:“阿彌陀佛,施主是要引明空師弟破戒麽!”

  這小沙彌叫明空?

  季笙歪頭看了被藏在身側的明空一眼,這才收回目光,“大師這話,我倒有些不敢應。”

  “你不敢應?”那和尚瞪著季笙,“貧僧知曉尊駕是寺中貴客,本該以禮相待,可明空師弟是我佛門弟子,如今既在山門,便當做好自己分內之事……若是尊駕無事,還請不要擾了明空師弟修行才是!”

  他說著,甚至還下意識地挺起了胸膛,分明一派完全不畏強權的模樣。

  自然,季笙也無甚強權。

  她能到這裏,不過是永安王妃為了尋求一個心安,叫她,叫她……

  季笙不由在心中狠狠責怪自己。

  她被困在那方天地實在太久,如今入了這寺中無人管束,她便隨性起來,竟將最重要的大事忘了——

  那和尚還在說話:“尊駕請自重!若再如此誘師弟犯戒,縱是尊駕身份尊貴,貧僧卻也不懼!”

  季笙便有些訕訕地:“我不過是見你家師弟可愛……”

  見那和尚聞言更怒,忙轉了話題:“大師,我不過是想去正殿,一時情急走錯了路,又,又……”

  她東拉西扯的,到底不好意思將自己剛才的一時興起說出來,隻道自己真的迷了路,又用眼神向明空示意,希望他不要再提及——

  說來也怪。

  那明空小和尚收到季笙的眼神,原還想分說的,不知怎的,開口時卻順著季笙的意思:“師兄,這位施主確實是這樣,她在向我問路,並無其他。”

  那和尚卻一臉不相信:“可她扯著你的衣裳……”

  但見小師弟滿臉天真純良,他忍了又忍,到底沒將後頭的話說出來。

  這位明空師弟,實則身份十分貴重,但命不好,便被養在了寺廟裏頭,更是整個寒山寺的重點保護對象,輕易不允他下山或是與外來的香客多言,生怕被誘了——

  如今接待這位女施主,還是明空師弟生平頭一遭。

  罷了。

  說得太多,反而攪亂了師弟淳樸的心智。

  “既是如此,倒是貧僧怪罪了施主。”他雙手合十,低念一聲佛號,這才抬起頭來:“施主若要去正殿,貧僧為施主引路便是。”

  他說著,便立到前頭,做出一個“請”的姿態來,卻又不忘低聲頭明空交代:“方丈既派你在此,你便在此好生參禪,”見小小孩童滿臉困惑,語氣不由軟了一些,“你若悟了,總有一日能夠受戒。”

  能夠受戒,實則是明空自有記憶以來最大的一樁心願,他不能,其他的師兄弟也不能將明空的白日夢戳破——

  實則按明空的身份,若這天下沒有變故,想他終其一生也不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的出家人。

  ……

  跪到佛前,季笙方才覺得自己浮躁的心思終於沉靜了些。

  堂前,有人敲木魚,篤篤聲混合著嫋嫋升起的香,平地讓人多生出幾分敬畏。

  佛祖金漆色澤柔和,並不刺目,季笙跪在下頭,卻忍不住落淚——並非難受,而是於人生的某種感恩和惆悵。

  阮娘隨她一道跪著,兩個少女虔誠地叩首,許下一個又一個關於當下或未來的心願,拜謁完畢,季笙去求簽。

  寒山寺香火鼎盛,每日求簽許願的人不知凡幾,簽筒上的朱漆早已被一雙雙手觸摸得斑駁,仿佛經年的舊物,不知覺地被刻上年輪的滄桑。

  她跪好了,閉著眼,輕搖簽名桶,不過三五下,便啪嗒一聲,落下一隻簽來。

  第三十九簽,中吉。

  季笙捏著這支細長的竹簽去尋簽文。

  寒山寺大,有一整麵牆按順序整整齊齊地掛滿了對應的簽文,季笙一個個地看過去,隻覺得頭都要大了。

  那些簽文懸空掛著,密密麻麻地,被風吹拂著輕輕地蕩,季笙搜尋許久,終於看到刻了“第叁拾玖簽”的小牌子,伸手便摘下來,這才低頭去看上頭的字。

  阮娘在身側好奇地問她:“姑娘求了什麽?可求了姻緣前程?”

  她卻笑,手輕輕一揚,竹片便滾落在地,季笙卻連看也不看,隻輕輕地笑:“無論求了什麽,都不過是個心安罷了。”

  她哪裏有什麽所求。

  不過是循規蹈矩地走個流程,不叫人看出任何異樣罷了。

  裙角從簽文上輕輕掃過,主仆二人一前一後地出了正殿。

  負責灑掃的和尚見到地上落的簽文,忙急急撿起,見到薄如蟬翼的竹片上刻著的簽文時,卻是一愣,下意識便看向旁邊負責解簽的老僧:“師傅,這簽……”

  那老和尚年歲大,眼神早已經不好使了,滿臉的褶子裏頭藏的都是歲月的沉澱和滄桑的閱曆。

  “無妨,無妨。”

  他笑,手一伸,將簽文拿過來,小心將上頭的灰塵撣去,便露出四行小字來。

  “她不信命,這小小簽文,縱道盡一生,又有何相幹?”

  近來寒山寺閉門謝客,俱是因這少女要來寺中,是以當季笙的身影一出現在正殿時,老僧便注意到了她。

  她看似柔弱謙卑,一雙眼卻帶著倔強和堅韌,她參拜時,雖然虔誠,眼中卻分明在訴說著自己並不會屈從命運的安排——

  這樣的人,又何須看什麽簽文?

  老僧輕輕吹了一口氣,將簽文小心收起,壓在案下,卻再也不肯掛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