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染又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絕望。

  被人扛在肩上，飛在空中，穿梭在密林裏，無力掙紮的絕望。

  喝了那麽多酒，本就難受的不行。待墨蕭璟腳步落下，她感覺半條命都沒了。

  墨蕭璟將她從肩上輕輕放下，顧輕染一陣頭暈目眩沒能反應過來，險些摔倒，緊接著毫無懸念的被墨蕭璟抱進懷中。

  感覺到腰間那隻有力的手臂，顧輕染臉頰微紅，抬手將他推開。

  扶了扶脹痛的額頭，朝周圍瞧了瞧。

  所在之處，應是密林的深處，周圍樹木林立，空氣濕冷，四麵山峰重疊，連綿的望不見盡頭，連方向都辨不清楚。

  身旁四周有很多帳篷，支在樹林的空隙中。

  墨蕭璟拉著她走向其中一個帳篷。剛剛靠近，便聞見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顧輕染的嗅覺一向比常人要好，她嗅得出，這血腥味裏麵還摻雜著毒的味道，一種，很厲害的毒。

  掀簾走進帳篷，帳內隻放著一張簡單的木桌，還有木板搭起的床榻。

  幾個黑衣蒙麵的男子守在床前，看到墨蕭璟，連忙起身抱拳，退至一邊。

  陸天策就躺在那床榻之上，緊閉著雙眼。麵色蒼白，唇色發紫，胸口起伏微弱，看起來死氣沉沉。

  “天策！”墨蕭璟擔憂的喚了他一聲，卻不見他有半點回應。

  顧輕染走過去拉過陸天策無力的手臂，為他把了把脈。待探清脈象，眉頭逐漸緊蹙。

  隨即放下陸天策的手臂，抬手扯開了他胸口衣襟。

  隻見陸天策的胸口皮肉外翻，橫著一道極深的刀傷，血流如注！傷口周圍，一道道青紫的血脈鼓脹凸出，縱橫交錯似蛛網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心口朝四外擴散，猙獰如魔鬼之爪！

  “這！”墨蕭璟心口一緊。

  陸天策所中之毒，便是墨蕭璟與顧輕染初遇時所中之毒，蝕心散！

  墨蕭璟知道，這毒十分棘手，那下毒之人曾親口說過，此毒無藥可解。若非他運氣好碰上顧輕染，恐怕早就已經死了。

  他也是因此，才對顧輕染上了心。救命之恩，豈能不報？

  如今這毒，又到了陸天策身上。

  墨蕭璟將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顧輕染身上。陸天策不僅僅是他的部下，更是他的生死兄弟。顧輕染當初救得了他，現在就一定有辦法救陸天策。

  顧輕染卻是滿麵凝重。

  當初墨蕭璟中毒的程度，就已經十分嚴重，而現在，陸天策的情況，比墨蕭璟那時還要糟糕許多。

  她這幾日有些風寒，加上酒力未消，若要強行運起玄力，恐怕傷及自身，甚至可能會被玄力反噬，走火入魔。到時命在旦夕的，就不止陸天策一人了。

  可陸天策的情況這麽嚴重，除了她，沒人能救得了陸天策的命。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陸天策死。

  如此，唯有搏上一搏了！

  “我為他驅毒，你們都出去。”顧輕染嚴肅道。

  墨蕭璟蹙眉：“本王留下來幫你。”

  “你能幫我的，就是守在外頭，不讓任何人進來打擾我。還有，我希望在我醫治期間，不會聽到任何聲音。”顧輕染說話的語氣斬釘截鐵，不由任何的懷疑跟反對：“快出去，再遲就來不及了！”

  陸天策胸口那些猙獰的血脈仍在不斷蔓延，墨蕭璟也不敢再遲疑，立即帶著其餘的手下退出帳外。

  顧輕染深吸了口氣，抬掌運起玄力，纖細的手掌逐漸現出淡淡金光。抬眸，看著陸天策愈來愈蒼白的麵容，神情凝重：“陸少，這次，咱們要同生共死了！”

  話落，堅定了目光，將手掌置於陸天策心口之上，閉目凝聚心神，專注運轉玄力。

  從這時起，帳內便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帳外的人心焦如焚，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恨不能將過往的風都攔下，生怕一點點的風吹草動會驚擾了顧輕染。

  可隨著時間過去，帳內越是安靜，等在外麵的人，就越是焦灼。

  不知帳內的情況怎麽樣了，陸天策是否還活著？顧輕染的玄力運轉了這麽久，又能否撐得住呢？

  天際的顏色，從漆黑逐漸現出光明。金光從密林之上溢出，暖色的光輝灑落在群山密林之中。

  煎熬的心情，已然持續了幾個時辰。

  可帳內，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墨蕭璟始終守在帳外，一步都沒有離開過。看著那一動不動的帳簾，幾次都想走進去看一看，卻總在按捺不住的時候想起顧輕染的話，逼著自己繼續等下去。

  是啊，便是他再怎麽神通廣大、武功高強，在這種情況下，除了守在帳外，他什麽都做不了。

  焦急的等待之下，眼前的帳簾終於動了。

  顧輕染掀簾走了出來。

  她看起來麵色有些蒼白，但精神還不錯。看到她還好好的，墨蕭璟暗暗鬆了口氣，隨即問道：“天策怎麽樣了？”

  顧輕染麵無表情，淡淡回了他一句：“他沒事了，過會兒就會醒過來。”

  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個黑色瓷瓶，遞給墨蕭璟：“赤丹草的果核粉末，等他醒來給他服下。”

  墨蕭璟感激的對她點了點頭，抬步從她身側走過，掀簾進了帳篷。

  焦急的等了這麽久，終於是有驚無險，他現在滿心都隻有陸天策。

  殊不知，陸天策九死一生撿回了一條命，顧輕染亦是跟著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顧輕染神情木然，似乎對他此舉意料之中，毫不在意。

  麵前，裴翊之身後跟著兩個黑衣蒙麵人，急匆匆走了過來。看到顧輕染，眼前一亮：“王妃，你出來了，那天策？”

  顧輕染的目光呆滯無神：“他沒事。”

  “那就好。”裴翊之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卻在這時，顧輕染毫無征兆的晃了晃身形，閉上眼睛，直直倒了下去！

  “王妃！”

  裴翊之麵色驚變，大步撲到顧輕染身側，焦急的喚著她。

  可顧輕染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

  裴翊之連忙為顧輕染把了把脈，隨即抬手摸了摸顧輕染的額頭：“哎呀！來人，快幫老夫把王妃扶到帳篷裏去！”

  ~

  顧輕染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她回到了那個充滿溫暖的村子，跟柳竹溪，還有那些童年玩伴在一起歡笑著玩耍。扔泥巴、打水仗，弄得一身髒。義父慈愛的笑著，用粗糙的手掌為她抹去臉上的泥巴：“怎麽又弄成小花貓了？快回家洗洗，義父給你做魚吃！”

  夢裏，師父嚴厲的拿著戒尺站在桌前，逼著她熟背那成摞的醫書。稍有錯字，小手心便要多出一道紅印子。打過之後，還要背過頭去，不忍心看她疼的眼淚汪汪的可憐樣。然後悄悄的在她口袋裏塞上幾顆糖果，等著看她發現時驚喜的表情。

  這個夢真的太美好了，美好到，她都不願意醒過來。

  直到，夢裏出現了那些凶神惡煞的黑衣人。他們握著滴著血的長刀，一刀一刀，無情的砍在村民的身上、頭上、脖子上。而待她采到師父要她采的藥，背著藥簍回來時，看到的，就隻有滿地的鮮血和屍體。

  她的那些童年玩伴，瞪大了眼睛躺在血泊中，嘴巴張的嘴角都撕裂了，不知在死前經曆了怎樣的恐懼。她的師父身首異處，血液染紅了好大一片泥土。泥土中，躺著一塊令牌，一塊沾著師父的血的，盤虯令牌。

  “師父，師父！”顧輕染驚而坐起，渾身大汗淋漓。

  原來，隻是個夢。

  “染兒！”墨蕭璟抓住她的雙肩擔憂的喚著她，她這才恍然回神。

  此時看到墨蕭璟熟悉的臉和心疼的目光，顧輕染隻覺心中一暖。喉中陣陣哽咽，淚水決堤而出。再也難掩脆弱，撲進他懷中，痛哭出聲。

  從小到大，這個夢始終纏著她，似是在提醒她，一定要找出真凶，為師父，和那些枉死的人報仇！

  可是盤虯令，似乎從當年的事之後便銷聲匿跡。她找了這麽多年，找到的線索依然少得可憐。這樣下去，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報了這刻骨之仇？失蹤多年的義父，又是否還活著呢？

  如果她知道，她當下抱著的這個人，便是她苦苦找尋的盤虯令主，她，又該如何抉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