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連環解一 交錯的各事頭(中) 沈修平的所見(二)
作者:不伸懶腰的喵      更新:2021-05-02 14:47      字數:4527
  第一百九十七章連環解一

  交錯的各事頭(中)

  沈修平的所見(二)

  南司房領物登記的地點和流程蘩卿都是不知道的,辭了李化龍後,腳步踅著往正殿走,內心卻有別的掂掇。

  其實呢,薄紗厚紗的,本就是一件可有可無的事罷了。

  南司房是機務重地,說是司禮監的半壁江山毫不為過。想在宮裏混好,搞不清楚這地方的人事關係,那是大忌,萬萬不能夠的。

  但這裏是陳希和李鴻英的天下。她一個姓頁的,想在這裏趟條路,必定難搞。

  ——怎麽好呢?

  隱隱約約的尖刻辱罵聲傳來,打眼瞧,卻是不遠處一個“鮮衣高帽”的大太監模樣人正在“發威”。教訓打罵的對象也不生,正巧就是方才那個偷摸藏銀子的憨傻小太監。這個紅衣貼裏的,居然耀武揚威如此?

  這時,周圍的閹人或認出她的,都遠遠近近的在對著她恭敬行禮。仨同樣身著紅貼裏的有頭臉大監已經靠近過來,諂笑著謙恭的請安問禮,“見過姑姑,姑姑大駕,您這是來有事啊?”

  蘩卿停下來還禮,“哦,嗬嗬,三位公公好。我沒什麽事,敢問一下,你們管領的在哪裏?”

  答話的是個黑矮胖子,一副敦敦實實的樣兒。嘿笑不語,自往邊上瞧作一眼。這指的,還真是那位忙著“發威”的。

  “哦,”蘩卿掃著那位也就在忙忙的過了來,遂點頭隨意多扯兩句,

  “你們身上穿的一樣級別,不知幾位分管哪方麵事務?”

  “可不能比的!咱仨不過幹個雜派。”就是隻聽喝兒領事兒幹活,有名無實,正經油水一絲撈不著的意思。這會兒功夫,另外那兩位掃了掃後頭,暗暗對視了一眼。

  這三位,滿滿酸意,蓋都蓋不住。這是,有不睦了。

  蘩卿視若無見,計上心頭。隨手便將欲打賞的一把碎銀子臨時改成了一大錠整的,掂掂足二十兩,拈出來在手中——

  當然,她現在可不是剛進宮那會兒了,拿著十兩銀子就敢賄賂堂堂文書房的李懷玖。況且,明晃晃的,還不是隻能往人家套裏鑽?

  雖然還是那句老話不錯的:欲求之必先與之。但是呢,她可不是隻想靠這銀子。

  錢欲遞不遞的時候,那人正好過來。

  “哎呦哎呦,沈姑姑,哪股香風把您吹來了呀!奴才金貴兒,迎接來遲,您老恕罪恕罪啊!”撲著過來,應聲就是大禮參拜倒地。

  好家夥!一個“老”字差點沒閃了蘩卿的腰。麵上卻還得忙著還禮虛攙,“嗬嗬嗬,原來是金公公,擔不起如此大禮,您快起您快起。”作勢著,方掏出的銀子就碰了他的胳膊肘,蘩卿順勢笑道:“這,我初來乍到,什麽都不熟。這錠薄銀呢,給幾位吃頓素酒,各位別嫌少!金公公?煩勞您替我分分?以後,咱們就都算自己人了!嗬嗬嗬,多關照!”

  這是個現成的便宜。金公公白臉開花,卻一副局促的不接,“不好不好,這可不好!”

  蘩卿有點無措,瞧了眼那三位,邊塞到他懷裏,邊道了句:“勞駕,勞駕。”轉身而去。

  果然這姓金的也就眼珠一轉,跟了上來。

  蘩卿注意到他背轉將銀子塞進懷裏的動作又快又竊,意思果全不顧其他幾人的。心裏就暗暗罵了句:托大貪婪黑心慣了的蠢貨,這點子便宜都不給人!那這就別怪本小姐拿你開涮了!作勢順領了他要給領路的情,“嗬嗬嗬,那,我就領了?”

  這個趾高氣昂的太監自然不知道蘩卿這錠銀子得有多不好拿,且這個門子更不是好走的,隻越發輕視了眼前這個小娃娃,暗暗鄙夷,眉開眼笑的一嘴油滑,“能為您效勞是奴才的榮幸啊,您別客氣!”

  蘩卿跟著他來到地方——其實哪裏用著他了?遠遠已經有幾個帽服更加筆正的太監笑容可掬的從台階迎下來。

  金公公身更矮下去三分的朝走在最前頭的那位紫衣高帽的,就是一個大禮。蘩卿瞧著跟著紫衣下來的那幾位,居然也朝這姓金的做了點頭禮,心內不覺訝異起來——

  首先,按理說,頭前正該是領頭的大監服飾,那就是這裏出去陳希之外的頭一份兒了。可卻怎地全然太過年少的娃子樣兒?且瘦幹單薄,待人接物矮身躬背的,一副懦弱兢兢之相,反而直顯得身後那些六品小監個個都器宇軒昂的,連著這惹人厭的金公公都更貴氣著似的?

  第二個,這位姓金的,看來張狂的有理。那不是更有趣兒了?陳希和李鴻英都是那樣的精明人,怎地選領事的大頭兒如此沒眼光?

  納罕之際,卻聽一口黃鶯出穀之聲鼓動著耳膜道:“姑姑大駕,小的未曾遠迎,實在罪過!”蘩卿的腦子不覺一清涼。原來人不可貌相,如此悅耳的聲音出自太監,實在少見。笑的溫和了許多,回禮道:“為私事打擾,不敢受公公大禮。”又問他怎麽稱呼。

  這人受寵若驚的,麵皮都紅透了。賠笑著十分拘謹不自然,往裏迎著道:“豈敢在您麵前托大。不才姓杜,您隻叫我小杜子就行!”

  小肚子。蘩卿這回可沒忍住,邊走邊笑了道:“不敢這樣稱呼。未知公公名字?”

  “俗子汙穢,染了您的耳。”

  蘩卿擺手,“欸,你師父在哪裏,我要給他磕頭。”問陳希。

  後頭有人插話,“您找我師傅嗎?”蘩卿踅過去,正是金公公賠笑,“呦,那不巧的很。他這幾天有點忙,晚上還得出宮,顧不上來這邊。您有事兒,不如奴才去喊他?”

  進了裏屋,分賓主落座的時候,蘩卿一邊擺手示意,一邊才道:“那倒不必,”也不避諱跟進來的一幹人,“兩個事,說完了我就走。不耽誤你忙。”

  小杜子道:“您吩咐!”

  “一呢,天冷了,我屋裏那紗帳子太薄,能否換換,棉布就行,也不要鬆江的三菱的那麽高級的,更不要好看的,粗布大繒保暖抗冷的最好。可中?銀子我自己付。”

  “這好辦。第二呢?”

  “第二麽,那吐蕃國師不是進貢了長毛絨線的麽?可否領我一些?”

  小杜子愣了一下,眉頭微微一蹙,為難道:“這,姑姑恕罪……番僧進貢的絨線不多,皇後那兒都缺省……”

  蘩卿當然知道這玩意兒金貴,且這樣明目張膽的要,更也要不出來,“哦,這樣的啊!”眼瞼方垂了垂,金公公又笑眯眯巴上來,蘩卿從他眼裏讀出了狡詐和對眼前人事的一絲輕蔑,裝作無見,聽他道:“奴才這裏倒有自己買的幾兩,就是下等貨,姑姑不嫌棄的話,給您送去啊?”

  蘩卿挑挑眉瞧他,又還是遺憾的樣子,擺手道:“罷啦,沒有算了。”

  讓人覺得她是瞧不上。

  所以,沒等出得南司房的片兒,已經有兩撥人追了出來:金公公自然還是要進獻,蘩卿依舊禮貌的回了。那黑胖子卻一路尾隨,隻等她拐過了熱鬧處才出來,一雙精明眼兒一閃,說的是:“姑姑,老金子那貨,可不能是下等的,您不該嫌棄啊!”

  蘩卿瞧著他,冷笑,“嗬嗬。哦。”走了一段兒,知道他始終沒離開,才停步回頭,“敢問怎麽稱呼啊?”

  “立早章。薄情寡義的薄。章薄。”

  “嗬嗬。果然人如其名,薄人!”

  “請姑姑指教。”

  南司房有眼色的人比比皆是,但今兒正好趕對她這個點兒的,卻隻有這幾個。算是緣分了。

  她笑的雲淡風輕,“不敢當!我問你,你和金公公一樣品階,他領多少俸銀,你也一樣。怎麽他有,你沒有?人家的東西上等下等,要你來說的?拿人做人情,是欺負我這個小娃娃不懂你們南司房的規矩了。這何止薄寡啊!”

  說完甩手而去。她篤定,這章太監還得來找她。

  回了乾清宮的時候,慈慶宮的消息還沒傳出來。

  蘩卿有點不安:難道是她猜錯了?芍藥和陳太後沒什麽關係?不能吧,連駱三都這樣猜測,那就是線索很明顯了。

  還是——

  這陳太後,其實不過表麵單純好欺,內裏實則也是個沉得住氣的?

  倒是沒讓她掂掇多久。晌午時分,皇帝用膳,有熊尚食這個秀色可餐,皇帝心情十分好,吃完飯便都打發了他們隨從人等,隻留了美人在側伺候。

  蘩卿瞧著秋銑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涼勁兒就想笑,摸了摸臉,對身後的小馬道:“哎呀,牙疼。”

  小馬緊張道:“那,別是著涼了?奴才去給您叫太醫啊?”

  蘩卿撇著秋銑笑擺手,“不用,酸的吃多了而已。”

  丁醜想笑,覷了覷秋銑黑沉下來的臉,愣是憋了回去,縮了縮脖子,尋借口滋溜一下鑽了。沒等秋銑涼薄的回嘴說出口,他卻又冒頭回來了,瞧瞧秋銑再瞧瞧蘩卿,低低道:“姑姑,有個小太監臉生的,說找您。見嗎?”

  秋銑張了嘴就開罵:“什麽人都能冒頭的地方了?誰都招留啊!給雜家打走!”

  劉玉女正捧著一個盒子進來,聞言笑的眉眼彎彎的,嫋嫋步至蘩卿前,“皇後娘娘賞的!收著吧。”

  蘩卿麵露疑問,劉玉女指著小馬對方蘩卿哼笑,“沒出息的東西,我勸你有功夫好好調教調教!接賞都不會,弄得我跟伺候人的似的!”秋銑跟前,蘩卿少不了要笑道謝的,劉玉女卻蹬鼻子上臉,一發甩頭就去了。

  小馬終於有了眼色,忙縮著脖子跪地認錯。

  蘩卿這才知道,敢情方才皇帝吃飯的功夫,皇後並幾方寵妃都送了賞賜去慈寧宮給芍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皇後頭一個也一並賞了她的緣故,竟然其他的妃子也就都跟著,依樣饒了她這麽許多“進項”。她暗暗歎氣——

  皇後、甄貴妃和李榮妃這趟渾水她是不想趟的。豈料小心來小心去,還是躲不開。她何德何能,竟敢在這架天平上添個重量呢?這可惡的榮妃,可惡的駱思恭啊!

  在秋銑鄙夷又幸災樂禍的眼鋒下,她想來想去,最後還是隻想出來一個辦法——去給女官六所那幾個新死的鬼魂斂屍上香。若能再辦場**,才是更好。

  說幹就幹,下午她就找機會去了慈寧宮。

  “太後,奴婢想求個恩典。”

  “你如今到哀家這裏求什麽恩典?說說看。”

  “奴婢聽說戴罪的杜康周和魯甸,並歐陽濤和齊春華四人的屍體已經驗辦完畢,要往安樂堂送去焚化了。奴婢想著,她們雖然有罪,但今生沾染了皇家貴氣,到底與其他人不同。想來,她們都不是蠢人,來生一定能悔過自新。就這樣灰飛煙滅了,便再不能轉世投胎了。您是菩薩心腸慈悲為懷的,一定會準許留她們一個全屍的!奴婢鬥膽,請您恩準。”

  李太後聽完她的請求,冷笑片刻,但就在垂下眼瞼的瞬間,臉上的肅然卻有片刻鬆弛。蘩卿知道,這個一輩子都戴著麵具慣了的老婦,這才是真的滿意了。蘇舜才不重要,歐陽桃和齊春華也不重要,但他們是她羽翼下的草末,當此連親生兒子都在與她爭權奪利的當口,這些人死,她還是在意的。

  “糊塗!有錯當罰,就必定一視同仁,執行到底。否則,不是人人都要有僥幸心理,以為可緩。有恃無恐,那還成何體統!”

  蘩卿伏地道:“那可否容奴婢,將她們的骨灰放在寺廟超度,以讚來生?”

  “也不可!功德寺的香火由宮裏供給,怎能浪費給罪人!”

  蘩卿笑道:“奴婢這個也想好了呢。”

  “哼!”李太後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你舅舅有錢,哀家也知道!”

  蘩卿訕訕賠笑,“奴婢自己也有體積的。也有的。”小小聲辯解,將一屋子宮女都逗樂了,李太後癟了癟嘴,“你有體己,你能有幾個錢!”

  “奴婢進宮這幾日,得蒙主子們寵愛,得了不少賞賜,奴婢小家子一個,受之有愧。就想著,不如替主子們捐出去,在功德寺做一份功業,以後那些勞而無依的,死後難藏的,有罪不得超度的,也好都有個歸處。這全都是皇恩浩蕩,天家的慈悲。您老人家是活菩薩,眾生無論罪否在您眼裏都是平等的,您一定會準的吧!”

  常妃因為熊尚食那事送的那一摞銀票,燒的她寢食難安,乘此機會打發了,大家都安心!

  “你這麽說,哀家不準哪行!罷了,難得你一片赤心,哀家準了,去吧!”

  這事兒的關鍵,自然是連得罪過蘩卿的那幾位,她也一並厚葬了。這等於是在告訴所有人,雖然大路朝天,善惡各半邊,但是,她呢,就要隻走中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