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風再起故人來（一）

  且說蘩卿從昏睡中醒來，身邊隻有芍藥和福媽媽二人守著。對此，她絲毫不感到意外。倒是這兩人，觀瞧著她情態全然正常，既無哀毀過甚，亦無頁問虛囑咐的，其他那些令人擔憂的異常情態，俱先鬆了口氣，同時也便各有心思。

  福媽媽是塊老薑，很快便借故出去了。剩下的芍藥年輕，又是最在乎主子的兩頭扯擺性子，如今麵對著老主子乍然撒手，小主子又意料之外的淡定，她居然就生了些無措的不安定，仿佛未知哪一步腳下就會踩著了空。眼角瞟著福媽媽筆直的背影，那一步步邁著的穩穩當當的四方步，堪稱來有來處，去有去向，她定了片刻，慢慢地才腦瓜複蘇，找回了眼力。主仆倆嘮嗑著說了幾句話，她這才轉活絡了心思，一時，又猶豫著，暗暗有些驚心起來。

  冷眼瞧著這幾個月來，主家變故實多。按理說，在小姐這個年紀，是不好承受的。孫氏於她情分非常，那是要比頁茜還親厚的，還是在她眼前橫死遭禍。想想尋常人都受不了，她卻垂淚而已。這，怕不是，這裏頭的事情，另有緣故吧？

  這麽猜著，邊和蘩卿說著話，邊就越發表現得溫和平靜了許多，蘩卿不知道她腦筋裏的小算盤正打的劈裏啪啦，隻安安靜靜的聽著她繼續說目下家裏人的事，“三老爺入醫學院的折子昨個兒批下來了，是司禮監塗公公親自來傳的旨。”

  “教授？哪個科目的？”

  “是大方脈。”

  “三位師兄呢？禮部考核醫士的單子上有他們名字了嗎？”

  “羅二公子和常五公子俱都有了。臧公子呢，聖意有讓他入太醫院做醫士的打算，老爺拒了，說殘疾之人，離不開照顧。聖旨便準了也在醫學院。”

  “免考了還是？”

  “也是教員，助教一類。”

  “我可聽著今兒外頭安靜的悖常，是有別的事吧？”

  “嗨！哪裏是安靜，是前頭忙乎的過了，老爺怕照顧不過來，有那不長眼的往這邊瞎竄，因此隔了小樹林那道門上了鎖。遠遠的打發了兩個靠實的婆子守著呢！今兒三老爺不在家，常五爺越發連林子都不叫靠近了，可不安靜麽！”

  “這麽多人來？難道是外婆的喪禮有內旨嗎？”

  說到這兒，芍藥略轉了些喜色，拉住蘩卿的手，卻將眼角瞟了眼外頭，厭惡的冷哼一聲，道：“要那樣可就是禮尚往來的另一碼事了！都說窮在鬧市無人親，這財狼可最知道聞著肉香跑了，剛進京那陣子，我可壓根不知道，咱家在京城還有那麽許多親友故舊的！”

  “人之常情。究竟為何呢？”

  “遲飯是好飯！您別急，聽我說啊！”芍藥微笑，“還不是因為小姐您呐？您如今被賜了三品內命婦的賜服，俸祿也漲到了二品行走。這可是正經妃子的待遇，前兒個是司禮監的塗公公和坤寧宮的秋姑姑親自來宣旨的！這麽著，您想想，咱家還能安靜的了？”

  蘩卿說不上意外，也沒覺得有什麽好高興的，卻笑了一聲，“好事！我也瞧出來了，宮裏那地方，就是得有勢才行。他們都覺得我官大，那是不是都得聽我的？”

  芍藥被這話逗笑了，隻笑了半聲，就一副愁眉苦臉的不乘意樣，歎道：“本來還說，能放了您出來呢！阿成說，少爺問了舅老爺兩次呢！真是……怎麽都這麽不要臉……”

  蘩卿不可能告訴她，事情離結束還早著，她正經入宮尚且沒有，哪裏就能放出來！笑閃了一下，“阿成是誰？”芍藥道：“羅成公子啊！”蘩卿就笑“哦！”了一聲，芍藥愣了下，這才知道失了言，騰地臉就紅了。蘩卿道：“我舅舅呢？我現在不能見吧？”

  芍藥覷著她的眉眼有思，哪不知道她在掛念著誰，隻她不明說，那擺明是心憂孔焦，歎了一長聲，“少爺這兩天精神好多了。”又笑道：“哎呦，老爺這兩天可忙壞了，都是半夜才有空來瞧瞧的！今兒一早又去了醫學院，頭一天上課，許是得更晚了！您是不知道，傳聖上那日說了，咱們老太爺和老太太都是都是他最貼心的人。這話傳到宮裏外，您睡的這幾日，可不知有多少精明人忙了開。咱家的門檻都要踏破了！各宮娘娘能送東西出宮的都送了禮，三十五位大襠，有一多半都送了東西，剩下的都親自來了問候。連朝廷大臣都來的不少，有的親自來，侯府伯府，京城就是官多，說都數不過來。對了，有個可笑可氣的忘了說給小姐。”

  “什麽？”

  “不是那些高門貴地都是後宅女眷交流麽，方才聽福媽媽念叨，都有給夫人說媒的了！您聽聽，京城這些貴婦人，可真是！有這麽辦事的嗎？哎呦，紅杏兒那句話說的好啊！聞著肉味搖著尾巴往過竄！哎呀呀，嘖嘖嘖……”

  蘩卿露出個淡的不得了的笑，“喪禮呢？誰給瞧的日子？幾兒啊？”

  “駱三爺送了欽天監的黃道吉日冊子來，十月初一新發的曆書。老爺還沒定呢，侯府那邊就送了呂道長親自看的天氣，臘月初六。”

  蘩卿聽到這兒，一言不發的默了有一羅預出去，才吩咐起身。“什麽時辰了？”

  “快午時了，今兒天陰沉，瞧不大出來。”芍藥吩咐紅杏打梳洗的香湯，照舊取了蘩卿平時喜歡的衣裙來，紅杏這半天才隔著門簾應了聲，芍藥就罵了一句：“都要嫁人了還貪玩兒！你那婆婆可不是好打對的！”蘩卿納罕道：“紅杏定親了？提了二等？”

  “是呢！就是給了少爺身邊的小廝，定親了的。夫人才叫提了二等丫頭，為定親禮好看著，小丫頭大老遠跟著來，怕婆家虧了她！”蘩卿聽說就是存知中毒後搬家轉天定的親，瞬間就知道，這是為的遮瞞哥哥中毒那檔子事兒，而且，這必定是外婆的遺命了，隻有她說話，紅杏老子娘家才沒有二話，想著，不由拉了紅杏的手，說了好些話，又大大的賞賜了一回，末了才瞧著芍藥放在床邊的衣裳，道：“姐姐，換了吧！”

  芍藥覺得紅杏打的水有些溫，正取了暖瓶來添熱水，聞言沒明白，轉頭問：“什麽？”

  “衣服。輕華顯小的、柔美襯光的俱不要，隻要沉穩大方的。丫髻換了，以後在宮裏都是鬆山髻，在家就梳成散發的高鬟。”

  這麽打整起來，蘩卿的樣貌不僅添了幾歲年紀，氣度也突然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