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破冰（五）將計就計三（第八節）

  孫氏聽著太後的話，複跪倒磕頭，道：“總是頁茜也有不對的地方。老奴這些年也不該縱著她。太後，老奴想請旨出宮，回去打死那倆個惹是生非的壞種！哪裏有這個時候落井下石的道理！”

  “你是真心話？打死兒女，保下女婿？”李太後瞧了她一眼，垂下的眼底裏閃過一絲冷光。

  “……是，老奴想算了……”

  “如何個算了法？”

  “修平，修平不能出事。”

  “頁茜呢？”

  “等……”

  李太後似乎忍無可忍，突然就怒了起來，豁然起身，起的猛了晃悠了一下，伸手扶住塌沿，一手指著孫斬香道：“一個個都來給哀家出難題！算了？我問你，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怎麽算？！”

  太後發怒的那一刻，孫氏瞬間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龍珠聽到內室的動靜大了，端了一杯茶進來，李太後啪的將她手中的茶杯扔到了地上，“糊塗！沈修平犯的是宮車！宮裏的太監雖是奴才，出了皇城那就是天子的臉麵！打狗還要看主人呢！死了禦前的太監是隨便能過去的嗎？現在告訴哀家你想算了！怎麽算了！哀家要因為他是你孫斬香的女婿就下旨放了他，還不得讓天下公道人挑理啊？哀家這太後還怎麽當！”

  “太後！奴婢知道太後從來公道嚴謹，絕不挾私。奴婢也不求太後做主，隻求太後讓奴婢回去，打死那兩個混賬崽子……”

  “孫嬤嬤好生會說話！”在外頭瞅準機會的高公公從外麵跨步進來，幾步走到孫斬香麵前，憤怒地指著她道：“你這還不叫求太後做主哇？看東西，咋家忍你好幾天了！那天才告了別人攜恩求報，我看你這才叫攜恩求報！”

  “怎麽回事！”李太後扶著龍珠做好，問高公公，“說清楚！斬香怎麽了，你忍她什麽？”

  高公公瞄了眼龍珠，轉一轉眼珠打住了，隻指著孫氏道：“她，明知道太後生著病，怕惹您生氣，不敢明著求情。所以，背地裏到處搞小動作，弄得現在整個慈寧宮的人都在討她婿的事兒！到現在，還在說不求太後做主！呸呸呸！”高公公啐孫斬香，“好不要臉的老虔婆！”

  “高公公！”孫斬香張口結舌，震驚的瞧著高公公，“高公公此話怎講？”

  李太後看看孫氏又看看高公公，高公公朝太後磕了個頭，“其實逢人就說也沒什麽，奴才就是聽著她左一句不想給太後添麻煩，有一句不求太後做主，十分來氣！”說完對著孫氏冷冷一笑，“問我怎講，怎講，孫嬤嬤心裏不清楚啊！太後現在身體要緊，拿這些事兒來動歪腦筋！小人之心！”

  “高公公不要含血噴人！”孫氏氣的麵紅耳赤，伏地哀泣：“老奴絕對沒有哇到處和人講啊！老奴也是才知道的！”

  “嗨！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敢不敢跟雜家對個證啊！”

  李太後略帶奇怪的皺眉瞧了高公公一眼，扶著頭道：“哀家這會兒頭暈，你們先下去！”扶了龍珠往淨房去。

  高公公很委屈，應了聲是，卻在後道了句：“太後，雜家就是看不慣這孫斬香兩麵三刀的做派，您老千萬別生氣！”

  李太後這一句休息也就半個時辰安生，迷迷糊糊隻叫頭痛，胸口悶，又多去了幾趟淨房，人就起不來了。龍珠嚇得不行，叫了孫氏來看，孫氏沒受命起，還在外頭跪著，聞聲進來，瞧著太後直流涎水，也嚇了一跳。一把脈，果然又有些不太好。問龍珠太後方才有什麽異常，龍珠道：“大便帶了血。怕是……”怕是陰瘺犯了！

  孫氏蹙眉，問太後有什麽感覺，龍珠附耳太後後轉述道：“惡心，腹痛，隻覺內急。”

  孫氏心中咯噔一下，暗忖怕是中了毒。又不敢講明，這幾天她就在跟前兒，可沒發現哪裏有疏漏之處啊！

  這是瞞不住的事兒，兩人忙忙地叫了高公公，傳太醫通知皇帝。

  申時末，皇帝禦駕親臨慈寧宮。

  邱正剛已經出紅宮了，李曉忠和周康當值。倆人輪番兒把過脈後，來見皇上。

  周康沉默的跟在後頭，李曉忠誇前一步道：“太後是氣虛挾痰淤之症，這是氣上來的。便血之症與頭暈惡心乃藥物相衝所致。”

  孫氏張了張嘴，李曉忠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皇帝便問左右，氣從何來。高公公和孫氏便將事兒說了。高公公神情憤然，將在李太後麵前的話添油加醋的又說了一遍。

  皇帝聽完，瞧了孫氏一眼，罵了高公公幾句，麵色十分不悅。又問李曉忠可有大礙，李曉忠道：“之前回去查了太後的慣常用藥，發現有相衝之藥，請去。”

  禦醫之間相互攀咬是常有的事兒，在場的人這會兒卻都沒明白是怎麽回事，皇帝皺眉，李曉忠道：“孫嬤嬤進宮後，曾從太醫院領了不少淫羊藿，下臣不知孫嬤嬤以此物何用。但淫羊藿強誌，適宜中氣不足者。卻是肝陽上亢的大忌。太後乃淤阻症候，又有陰虛火旺，更不能用這個。今日這般，微臣懷疑是孫嬤嬤誤診，藥所致。”

  皇帝哦了一聲，向孫氏詢問情況，孫氏不敢把太後的私病說出來，隻得請皇帝自己請示太後。

  皇帝一邊打發人問太後，一邊又問周康的看法。淫羊藿是通過周康從藥房取出來的，他心裏清楚，卻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

  孫氏瞧了眼他，心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邱正剛見勢不妙跑了，他跑不脫，自保是一個理由，更重要的原因，怕是因為受了要挾，或者……就知道太後中毒是怎麽回事了！

  這事他們商量好了自保，把自己豁出去了！心下不由發涼，看來，這是有備而來的。自己除了將計就計，還真沒別的辦法。她想了想，抬頭問周康，“周太醫，果然瞧不出是什麽緣故？”

  周康愣了一下，片刻依舊搖了搖頭。李曉忠眼底閃過一絲精光，淡淡的垂了眼瞼。

  孫氏點頭，跪倒請罪，“奴婢有罪，請陛下治奴婢死罪！”

  皇帝垂目望孫氏，神情很複雜，“嬤嬤此話怎講？”

  “為著奴婢的那個不爭氣的女婿犯宮車的事兒，太後問了奴婢的話，當時奴婢就覺得太後有些神情不振，卻沒往心裏去。奴婢不該拿私事煩擾太後，讓太後動了氣，其罪一。身為侍奉太後的醫婆，沒有及時發現太後的病症，其罪二。奴婢死罪，請陛下賜奴婢一死。”

  皇帝轉過身去，沒有回孫氏的請，隻揮手吩咐人將她帶了出去。

  孫氏為女婿求情惹惱太後的事兒很快傳的闔宮皆知。一說孫氏將太後氣暈了，一說孫氏向太後下毒，還有一說，孫氏故意將相衝的藥給太後用了，引得太後發病。

  一時間，宮裏沸沸揚揚。鑾駕、禦醫、後妃，裏三層外三層的太監宮女侍衛，很快又將慈寧宮圍了個水泄不通。

  孫斬香跪在慈寧宮大院當中，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從身邊經過，遠遠地瞥一眼守在簷下的駱思恭，滿心都是空茫和無助。本以為人生的淒涼在十三年前就看透了，誰想世間事沒有最冷，隻有更冷。

  腦中響著蘩卿捎來的話：外婆，我爹的事兒看著簡單，那是指的沒人拿此事下手的情況下。現在敵在暗我在明，我們不知道誰想怎麽動個腦筋利用此事。所以，您千萬別想簡單了，不要直接向太後求情！太後是天下的主子，謝家出事後，皇帝母子有分歧的事兒已經不是秘密了，她有自己的打算，她不是咱們的自己人！

  什麽是自己人？責錯，勸善，指正。若在你墜落前不能救於懸崖勒馬，那麽，必然會在你跌下去之後伸手去撈，這才是自己人，不算對錯，隻守情分。若太後從龍珠嘴裏聽了您的話，一定會想著找您說話。若她將情與理與您分開講，那就是她不打算真的幫忙了！打算各打五十大板。這個時候，您千萬別說想回家，您得認錯！想法兒保命！您千萬不要不信我！外婆，您要信我啊！

  太後病著呢，病上的事兒本來就是天下第一說不清楚的，天下榮養的太後得病，那是要連著九族性命，時刻刻就是個死路！

  您別忘了，四周不知道多少行家裏手盯著呢，他們專等著逮個空兒就能渾水摸魚。

  您千萬要小心，太後是您的護身符，您要順著她，姿態謙卑，才能保命。等到過一陣太後好了，您出了宮，到時候再從容計較。

  駱思恭其實一直在注意著孫氏，他是擔憂這老婆子承受不住壓力出點兒什麽事兒，但其實，他更明白，就算真出了什麽事兒，他也無能為力。

  頁家本該在萬曆四年傾覆的那場坍塌，或者，從這一刻複始了。

  可是怎麽辦呢，蘩卿的話他沒一句不讚成，也沒一句敢遺漏，但究竟是孫氏沒做好，還是李太後太精明，到現在再分說，似乎也來不及。隻能說，該來的還是會來。

  實話講真，他根本沒料到現在這個局麵。更無法窺測李太後究竟下一步打算怎麽幹！

  如何麵對，對他來說也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