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初進宮門多巧事
作者:不伸懶腰的喵      更新:2020-12-14 21:26      字數:3794
  第七十二章初進宮門多巧事

  門樓上的鍾聲敲響寅時七刻,玄武門三門大開。卯至,有守值的儀衛列隊交接。一個領隊模樣的紅衣校尉遠遠向他們這邊看了眼,疾步過來朝領著她們來的夏公公行禮。蘩卿還是第一次親見侍衛朝閹人磕頭的,心中不免好奇。卻見夏公公隻懶懶的擺了擺手,跟著夏公公身邊的太監小德子手往袖中伸,眼覷著夏公公的臉色,又把手縮了回去。紅衣侍衛恭敬的說了聲:“您稍等。”回身去了。

  夏公公轉身低低對孫氏說了一句:“這就快啦。”孫氏立刻點頭,從袖袋中取出一個小包塞入他手中,道了聲“煩勞了。”夏公公掂了掂手,下頜微揚,麵上帶出一絲笑,並無多餘表示。孫氏這才拉起蘩卿,走到正對正門中央的地上,倒頭叩拜。蘩卿不解,孫氏起身後邊往回走,邊低聲道:“照例是要走東華門的,太後特別恩典才能走北門。”蘩卿並不清楚這些,正暗暗記著,抬眼卻見路前方陸續來了不少車轎,或簡單或豪華,傍邊大都有仆人簇跟,在東便門幾丈開外停下靜候。她不覺多看了幾眼,想找找有沒有蔣家的車轎,城樓上的鍾聲卻剛剛好敲響,夏公公的聲音隨後響起,“走吧!”

  卯時二刻,從玄武門東側便門進皇城。進門右轉,走簷蕪小道,孫氏忽地問了一句:“敢問公公,咱們是要從西外繞隆宗門前,再進慈寧宮吧?”

  前麵的夏公公腳步未停,簡單回了一句:“走西七所,穿過英華殿側身。”蘩卿正扶著孫氏的右臂,從側麵瞧過去,孫氏臉色微凝,嘴裏卻恭敬的答了一聲:“是。”又低低吩咐她道:“待會兒過西六宮,仔細走路。”

  蘩卿應了,後麵芍藥的答聲有些抖,夏公公聽了就頓住了腳步,對德子吩咐道:“送後邊這位小丫頭,去大門外值房候著去吧!”

  孫氏張了張嘴,卻終究什麽都沒說出。蘩卿並不覺得芍藥犯了什麽錯,覷著孫氏的樣子,心中無奈,從袖子中偷偷遞過去一包銀子,嘴裏小聲安慰幾句,“別怕,在外頭等著。等我們回來!”

  芍藥嚇得淚津津的,卻不敢多說一句,點了點頭,給孫氏和蘩卿叩了頭,跟著離去了。

  夏公公乜目瞧了蘩卿一眼,眼皮一耷,說了聲走,轉頭,前方卻正排出一列太監。領頭的大太監忠靖冠,鹿皮靴,拂塵一甩,瞧見這邊的夏公公,腰身立刻拱了半截,喊了聲:“跪下!”領頭伏地磕頭,“小的鍾鼓司掌印張順兒給夏公公磕頭了!”

  蘩卿暗暗打量兩人的行頭,唯一的區別是夏公公紅貼裏下垂出了兩條黃紵絲大帶。她不知道那是什麽,但黃色為尊。五品掌印在夏公公麵前稱小,夏公公卻仿佛沒看到這人,昂首闊步,一絲不停。

  蘩卿暗自皺了皺眉,忖度著,這鍾鼓司守著北門,不說宮裏外多少買辦的、私送的、遞話什麽的都少不了,就是單與那些錦衣各營衛的日日打交道這一項,也得說是個肥缺。這樣的人,夏公公卻一絲麵子都不留,未免有些目無下塵了。又想著方才他不肯打點守門的侍衛,便猜測,這人隻怕私底下口碑不佳。想著,暗暗就留了心。走過去再回頭偷瞧,那鍾鼓司掌印倒真是個乖覺的,依舊伏地,保持方才送夏公公離去的姿勢不變。

  寬敞的大道中途左拐,在一個有些陰暗狹窄的小巷側首再左轉,右側兩牆相夾的角落忽地跳出一個黑影,蘩卿嚇了一跳,那黑影卻乘機猛地在她腰間一扯,倏忽跑遠了。蘩卿暗道一聲不好,一摸,李化龍給她的那塊奔馬靈地兒不見了。前麵的夏公公半天才停住腳步回身,孫氏也是半晌才回過神,“這……”孫氏看了看夏公公。夏公公往小太監來的方向扇了一眼,哼笑一聲,不屑道:“那邊是聖哲殿和景陽宮的後身,找不回來了!別心疼了,走吧。”

  孫氏不想多事,拉著蘩卿依舊跟上,邊走邊低低道:“景陽宮住的是皇長子和恭妃娘娘。算了。”蘩卿點了點頭,心道原來是冷宮。隻是,她並未跟孫氏提過那塊玉的事兒,這會兒隻擔心那東西若有什麽關聯暗號,她隻怕會壞李化龍的事兒。她暗中思腹著,回憶方才瞬間所見人的相貌:髒,極瘦,白,眼好像挺大的,是個甚小的小太監。想著,問道:“敢問公公,民女聽聞皇上當年就住在聖哲殿,可是如此嗎?”夏公公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中正殿和西六宮西牆夾道南端正對的便是慈寧宮的北牆。左轉後,孫氏指著迎麵的宮牆道:“並著是養心殿和隆道閣的院子,隔過去便是乾清宮了。是皇上住的地方。”夏公公聞言接道:“乾清宮前陣子走了水,這會兒正修著呢。萬歲爺住到東邊的永壽宮去了!”這話說得好像頗有點與有榮焉的氣勢,蘩卿心中一動,“可是翊坤宮旁邊那個永壽宮嗎?”孫氏斥了她一聲,蘩卿趕忙磕頭認錯,夏公公這次倒笑的頗為溫和,“起吧!這宮裏可跟外頭不一樣,姑娘以後可得仔細些,不定哪句話就犯了什麽忌諱!”孫氏臉色微變,連聲稱謝,又塞了個小包到夏公公懷裏,夏公公這次卻躲了沒接。

  孫氏人老步緩,走到慈寧門前時已經卯時六刻。夏公公叫兩人在門前的鎏金銅獅子前停下,自己則徑自進去了。

  慈寧門是巍峨的殿式門,麵闊五間,門外左右是八字形大照壁,麵開一個廣場,幾個灑掃的小太監正在埋頭幹活。蘩卿和孫氏站在那裏足足大半個時辰,幾人各守一方,竟然一絲好奇也沒有起過。蘩卿暗暗稱道,看來,門內這位李太後是個極有規矩的人。

  辰時一刻左右,裏頭開始叫人,孫氏整理了一下頭身,叫蘩卿也仔細理了理容,這才叩了三個頭,隨著傳話太監進了院子。慈寧宮殿前有三出陛。她們在丹陛前跪等,約莫半個時辰的光景,東次間才傳下話來,叫她們進去。

  “奴婢孫斬香給太後娘娘磕頭了。”

  蘩卿覷著孫氏斂氣壓步的樣子,也垂了頭做恭肅之狀,跟著進去伏地跪倒,“民女沈蘩卿,給太後娘娘磕頭了。”抬頭的瞬間,餘光微抬偷偷打量了一眼正坐上的女子。容長臉,中等身形,皮膚白淨,保養得宜,五十多歲的人了,看上去竟和頁茜差不多大。隻是眼下黑青不散,似乎頗有些憔悴的樣子。

  她似乎剛用過早飯,一排伺候的宮女依次排開,正在陸續的上淨手水,毛巾,漱口水,吐盆,毛巾,手膏,甲套。最後一個宮女手裏端著的汝窯青花茶具放下後,屋裏隻剩下了李太後身邊一個掌事模樣的宮女。

  蘩卿看到外祖母伏地的手微微動了動,她是有些激動吧。茶蓋磕壁的聲音幾吸一響,半晌,一個極溫和平緩的聲音道:“平身吧!……斬香啊,你可真是忍心人呐!這麽多年了,竟然也不來給哀家請個安。”

  “奴婢戴罪之身,不敢冒犯天顏!太後贖罪!”

  “……嗬嗬,恕你無罪!”李太後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起吧!別跪著了!龍珠,來,給孫媽媽看個座。”李太後身邊那個叫龍珠的宮女應了,搬了座來給孫氏,“謝太後!”孫氏斜斜歪坐了,蘩卿便垂頭立在孫氏身後。李太後和孫氏十幾年未見,自是問了不少話。

  中途有太監前來回事,孫氏趕忙起身後退,立在遠一些的地方。之後又來了幾波回事的,李太後都推了,回話多是叫去坤寧宮問皇後裁斷。最後一個翊坤宮來的,李太後卻是親自宣見了。

  來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太監,眉清目秀的,李太後見了他,皺眉道:“秋銑?你幾時調職到貴妃身邊了,怎麽哀家倒是不知道的!”

  叫秋銑的太監撲通一聲跪倒地上,口裏請著罪,麵上卻並不著慌,笑道:“回太後娘娘的話,原是皇後娘娘今兒叫了教坊司的新戲來唱,陛下備了要去坤寧宮瞧的。路過翊坤宮時,正趕上貴妃娘娘詔應選宮女的事兒,陛下見娘娘忙,便叫了奴才去添個手。”

  太後聽著笑了,“今兒可是熱鬧了!教坊司叫的什麽好戲呀?難為我們平日嫻靜的皇後都動了心?”

  蘩卿心道,這個秋公公倒是會來事,這哪是為貴妃回事啊,分明是摸準了太後愛熱鬧的性子來為皇後傳話的。秋銑道:“回太後,奴才也不知道,好像叫什麽鳳還巢的,聽說在申閣老家演過頭場,叫了好的。”

  “難得!”太後頓了頓,“申萬年可是個挑剔的。是誰的劇本子?”

  “是王璜王閣老的劇本子。”

  李太後聽著來了興致的樣子,“哦?是他?王元馭當年可是探花郎,才貌俱全名動京師的人。這個熱鬧哀家可得瞧瞧去!”

  鳳還巢的名字一出來,蘩卿心裏便生出些怪異的感覺,自己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麽。

  秋銑賠笑道:“聽說那主唱的花旦是卞羨之的親傳弟子,唱得可好了!”

  “卞羨之啊!他倒是桃李滿天下呢!”李太後笑的有些深意的樣子,蘩卿聽不懂,秋銑卻笑道了聲是,李太後笑道,“你說吧,貴妃叫你來何事?”

  “您瞧奴才這著三不著兩的,回太後,貴妃說今次采選出的百十個女子她瞧著都怪好不錯的,貴妃娘娘自己挑花了眼,哪個都舍不得去,想讓您幫著拿個準主意。”

  “嗬嗬,”李太後道,“你且去告訴她,這事哀家不操心,讓她自己和皇後商量著辦吧!哀家這裏還有事,你下去吧!”

  秋銑口中稱是,起身的時候有意無意的往蘩卿和孫氏這邊掃了眼,蘩卿在快與他對上時淡淡的垂下眼瞼,秋銑臉上卻凝了片刻,旋即快速隱去,退出去了。

  李太後這時才仿佛剛剛想起蘩卿似的,看了看她,對孫氏道:“斬香啊,這就是當年那個小丫頭?”

  孫氏躬身答是,臉上有些凝色。

  “來,一晃眼十三年了!來,丫頭,過來叫哀家瞧瞧吧!”

  蘩卿摸不透李太後的意思,慢慢走過去,跪倒磕頭。李太後用帶著甲套的手抬起她的臉,左瞧右瞧,又拉她起身,上下打量,半晌才歎了口氣,“嗯,是個老實本分的!好!好!好!”拍著她的手,連道了三聲好。

  蘩卿不知道這算不算過了關,心中有些忐忑。龍珠悄悄給她一個顏色,她趕忙躬身福禮,李太後抬手一揮,似是尋思著什麽的道:“走吧,既然巧不巧的都趕到今兒了,那就索性陪哀家看出戲吧!”

  蘩卿被這話一點,心底的弦不由得高高抬起,打定主意慎之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