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已然失去了作為人的理智，卻牢牢緊守在那隻破陶盆前的村婦，兩人心中俱是五味雜陳。每當他們試圖接近一步，那村婦都厲聲嘶吼著發動攻擊，直至將他們盡皆逼退。

  據此，他們有理由相信，若是兩人就此離開，說不定，這位母親，將會一直留在此地，為她的孩子擊退一切靠近的人或蠱屍。

  “怎麽辦？我們該怎麽做才能救出她的孩子？”

  少女喃喃自語著，望向村婦的眸子中溢滿了痛惜和不忍。

  他卻無言，同樣默然注視著村婦無從回答。

  其實，兩人都知道，現在便將這個化作蠱屍的村婦滅殺，然後再救出她的孩子是最佳的方法。

  但，少女卻不忍心就這麽無情地殺死這個正保護著她的孩子的蠱屍。

  他看出了她的想法，卻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和她一起，與麵前這個嗚咽嘶吼著的蠱屍相對峙。

  缺了一角的陶盆不及一人合圍大小，佇立在它麵前的村婦卻似一道不可逾越的高牆。這道高牆還未驅逐兵臨城下的兩人，卻又有一支敵人加入了攻城之列。

  聽著屋外陡然傳響的動靜，心下頓時一驚，移目一眼看去，即可從破陋的屋牆處看清數道畸形蹣跚的身影緩緩接近，其形雖不似難以應對，卻帶著極大的壓迫力。

  “不好！”

  她頓時與他對視一眼，內裏已是泛上了幾分憂急。

  向陋屋合圍而來的蠱屍低吼陣陣，攜著一股威懾之力步步緊逼，那村婦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些蠱屍的氣息，本便警惕的神態更顯凶狠敵視，霎時對兩人再度攻襲而至。

  拉著少女隻守不攻，心中急速地思索著該怎樣才能將這個村婦的孩子及時救出，再從一眾蠱屍的合圍下安全逃離。

  然而，村婦的攻勢絲毫不減，反倒因那些蠱屍的接近愈顯淩厲，似乎是想要快速將他們兩人解決，以便對抗下一波入侵者。

  扭曲著身子的蠱屍們一步步近了，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獵手，蜂擁著闖入，對眼前看到的一切大肆破壞著。

  前有狼，後有虎，局勢似乎在朝著不利於他們的方向演變著。再這樣消極應對下去，莫說是救出村婦的孩子，就連他們自己的安危能否確保都是未知。

  牽著少女的手微微緊了緊，向她傳達著滅殺那個化作蠱屍的村婦的建議。手中的細腕頓時僵了一瞬，凝滯片刻後，她回望著他，眸中滿是傷痛，微微頷首。

  得到了應允，袖中墨魂簫頓時飛出，幻作長劍淩空而蕩，淩厲的劍式正待施出，形勢卻忽然有了變故。

  充滿著破壞欲的蠱屍們在屋內大肆地破壞著，無論是躲閃的他和她，還是向他們發動攻襲的村婦，抑或是屋中陳舊簡陋的器具。乃至當村婦正欲全力將他們驅逐出去時，那些蠱屍竟也有幾個向著她本在保護著的陶盆一步一顛著行去。

  眼看著脆弱的陶盆即將被蠱屍踩踏破碎，村婦頓時急紅了眼，一聲嘶吼過後，便與那幾隻行屍扭打在了一起。

  蠱屍間的爭鬥異常凶惡和殘酷，最直接的指爪撕扯和啃咬極其慘烈，得虧蠱屍的血肉大多幹癟得差不多了，若是在活人身上，可以想見是怎樣一番鮮血淋漓的場景。

  小心避開了那些蠱屍們的攻擊，盡量不被它們的爭鬥而波及，即便有膽敢犯禁的，也俱以雷霆般的殺招將之逼退。

  兩位活人的躲避和難以對付讓蠱屍們皆有了一些顧忌，而那個正瘋狂地向入侵小屋的蠱屍們發動攻擊的村婦則從根源處激發了它們的凶性。此時此刻，獵物相較於滿足它們破壞欲，已是有些不足言道了。

  不過幾轉眼的功夫，情勢已然有了巨大的改變，那些蠱屍們盡皆拋棄了小屋中的活人，詭綠的眼珠開始閃動著異芒，緊接著便相互混戰在了一起。而這場混戰，猶以那個死死守在陶盆前的村婦為中心，爪牙撕扯，殘肢遍地，粘稠腥臭的膿液飛濺，將碰到的物品逐漸腐蝕。

  這一番爭鬥猶為激烈，慘狀幾乎教人不忍直視，縱然接連擊敗了數個蠱屍，但那村婦終究是寡不敵眾，亦在撕扯和啃咬中一點點殘缺。可縱然如此，她仍是緊緊地守在了陶盆之前。

  少女半倚著他，低眸不忍注目。知道讓蠱屍自相殘殺，或許是最好的辦法，可這樣的行為在某種意義下亦可謂殘忍。

  小屋中的蠱屍逐漸消減著，可屋外卻似乎有更加多的扭曲身形接近。

  他望了望半殘著身子的村婦，遲疑許久，終究是執劍衝破蠱屍群，直指陶盆而去。

  不顧村婦憤怒的嘶吼，扭身躲開了她的攔截，劍尖一挑便擊飛了那隻殘破的陶盆。

  陶盆之下，不是想象中尚在繈褓的嬰兒，而是一個徑達一尺的地洞。

  看著這個地洞，他和她皆是不禁一愣。倉促挖出的地洞大概隻有一丈見方，除了費盡心思搜集來的吃食和水，便隻有一個昏迷不醒的小女孩。

  小女孩全身發青，唇色烏紫，一眼即知是被這“疫病”折磨到了最後時刻……

  她，似乎已經沒救了……

  “嗚呃啊！！！”

  那名母親激怒地拖著她那缺了半邊的身軀，向威脅到她孩子安全的人發動狠厲至極的攻擊。

  匆匆拉開愣怔著站在原地的少女，他不免心下歎息。

  看著牢牢用自己的身軀堵住地洞口的村婦，他一時不知是否該勸少女放棄。

  “那個孩子……或許還有救……”

  隻聽見她的低首輕語，他默了一瞬，抬眼望了一圈屋內屋外集聚的蠱屍，便執劍再進。

  墨簫劍鼓蕩的勁風迫開了一切妄圖靠近的蠱屍，又攜著強悍卻又留了一線的威力掀開了死死扣住地洞的村婦。墨色身影一閃，便親身落入地洞，下一瞬，又撈著昏死的女孩躍上地麵。

  “嗚啊啊——！！！”

  被擊飛數丈的村婦眨眼間又逼近，怒瞪著幹癟的眼珠向抱著她孩子的墨衣男子不顧一切地狂襲。

  “走吧。”

  沒有再看村婦，他一閃身回到少女身畔，便拉著她向屋外突圍。

  如潮的蠱屍群是莫大的阻礙，但即便它們再難纏，也不及那死死緊咬著他們不放的村婦。

  少女不時回眸，眼底的憐惜愈加盈溢。

  兩人離開了小村，翻過了小丘，掠經一處墳場，引得蠱屍一路。但，他們終究不可能放任一隻蠱屍，隨著他們回去。

  甩開了那些蠱屍，可村婦卻固執著不願放棄。

  他回身提劍，墨色劍身隱約閃爍著晦芒。

  “安息吧……”攜著秘術的劍刃精準刺入眉心，他做出了一個最後所能許下的承諾，“你的孩子，我們會盡己所能地照顧，直到最後……”

  膿腫的眼珠動了動，終於釋然般倒地，視線依舊不舍得離開他抱著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