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世駭俗的謀逆聲勢浩蕩，不僅由紫瞵君為領首，更是有著聚集於帝都的諸江湖人士為生力軍，作為攪亂整個時局的主力，甚至於，還有久令建蒼人聞之色變的越族巫者立於幕後。這不得不說，實在是一場建蒼千年未有的大驚變。

  但，這場謀逆，說其聲勢甚小，也並非不可。不過是一夜，不僅那越族巫者殞命，紫瞵君失敗遁逃，那些在帝都城中作亂的江湖人們終究還是逐漸寧息下去。此刻看來，頗有些雷聲大雨點小的意思。

  不過，這場暴動倒也真是對帝都影響極深，除都中人人自危的百姓之外，諸位位列朝殿的朝官們亦是滿心憂慮，皆為這一大堆的爛攤子而勞神不已。

  當下最首要的，不是清點混亂過後的損失，不是安撫宛如驚弓之鳥般的民眾，不是重建那些機關要樞。而是，這些引致大亂的江湖眾，究竟該如何處置。

  畢竟，地位稍高些的朝官都是知道，這些江湖人，似乎有被越族巫者操縱的嫌疑，這一夜所為，皆是無意之舉。由於這些江湖人的數量實在過於龐大，且極不易掌控，個中處置的尺度拿捏，便極不好把控。因為，誰也不知道，嚴懲他們是否反倒會激起另一輪動亂；而寬鬆處置，則也不能保證沒有將這帝都再次攪亂的隱憂。

  想是知道此事頗為棘手，前一夜發生如此大事，次日竟不曾召開朝議，倒像是特意給諸位朝官們時間好好思慮思慮其中曲直。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一切在那幾個置身於昨夜暴動最中心的人來說，事實皆已明晰，該當憂慮的東西，早便不是這些聊作棋子的江湖人了……

  …………

  杜若曦很忙，或者說，整個醫芸館在以她為中心的杜家醫師帶領下，顯得格外忙碌。

  且不論多少在昨夜的混亂下或傷或殘之人亟需得到良好的救治，單單以那些江湖人來說，也足以讓她無暇他顧。

  滿城癔症瘋癲的江湖人舉止無常，極難控製，僅僅是將一條街上的盡數聚集在一起，便需要不少天威軍士，更別說讓他們失去威脅，乖乖聽由建蒼官吏的處置了。

  縱然巫彭昨夜早已在自身作注，命殞聆啼台時放棄了操縱這些江湖人，但他們那迷失的神思卻是分毫沒有被重新覓回的跡象。

  時值杜家主的二弟於帝都作為醫芸館館令當值駐守，卻也對如此詭異的症狀一籌莫展，一夜苦索間幾乎撚禿了自己的長須。

  最後，還是杜若曦主動出言，稱自己有辦法治愈這種症狀。杜家老二抱著寧可做錯不可放過的心態，讓杜若曦一試，果然真如她所言那般，在經過杜若曦的一番救治後，那些失智的江湖人俱是回轉過了意識。

  此刻，醫芸館正以前所未有的忙亂，片刻不停地收拾著這場暴動過後的爛攤子。在杜若曦的辭令婉曲之下，杜家老二依照她的想法帶著杜家眾醫師，與醫芸館的醫道耆老們竭力救治帝都滿城的傷殘之人；而杜若曦則領著幾位抓藥醫師一塊藥倒了瘋癲失智的江湖人，再由她進行醫治。

  仿若沒有盡頭的重複作業難免讓人疲憊，但杜若曦唯有咬牙苦撐下去。

  她知道，無論巫彭以巫蠱操縱江湖人的事實有沒有為朝官們所明晰，作為管束這些江湖人的秦家，此後必然遭至大難。也不管在那等情況下，秦家是否該當怪罪，朝官們必然不會輕易放過了秦家。尤其是在傾盡全力輔助秦家的紫瞵君遁逃，她從秦羽鋒那聽得了紫瞵君與秦家暗中所謀劃的一切之後。

  朝殿能否查清這些尚還在兩可之間，但他們卻必然需要給天下的悠悠眾口一個交代，而已然惹得滿朝不滿的秦家，正是這樣一個絕佳的借口。

  每每念及於此，她都不禁暗自蹙眉，無意識地咬緊了粉唇。

  她必須要救下秦家，至少，也得救下羽鋒……

  所幸，經這些日子對南越巫術的研習，天資聰穎的她學會了不少派得上用場的東西。

  巫彭下的蠱並不好解，但因時地不便，準備也難免粗略一些。下了如此大規模的蠱，不可能會選擇那些毫無破綻的，她便也恰巧試出了幾個辦法得以壓製。

  經她手下的江湖人一個個悠然轉醒，又被天威軍們強押著去往了監牢。杜若曦嬌顏悲沉，眸底深處卻是蘊著深刻的冷漠與痛惡。

  若非這些人，秦家又怎會陷此危境？羽鋒也不會有如今的貶謫流放之危。

  當然，她最恨的還是那紫瞵君，若不是他欲借秦家的江湖號召力為襄助，以奪得帝君之位的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羽鋒還是那個羽鋒，千年以來，秦家在武威林最具地位的天才。不日之後，即可升任天威軍統領之一，具備競逐下一任天威軍禦將之資格，進而統攝天威軍的人。本來，他該是那樣出色的……

  可隨著暴動的餘波緩緩寧歇，原本駐軍涼肅軍鎮抵禦西戎的一支精兵也已班師回朝，受控於巫彭所下巫蠱的江湖人也幾近都被羈押了去。秦家，理所當然地被朝殿百官列為眾矢之的，紛紛被禁軍盡數緝拿扣押，等候進一步發落。

  而最終，杜若曦也隻能眼睜睜看著秦羽鋒被刑法監捕役押走，任憑她怎樣哭喊哀求都置若罔聞，隻是被擋在原地目送著秦羽鋒步步離開。

  秦羽鋒麵如死灰，對父親走出了這滿盤皆輸的結局猶顯不可置信，回望著杜若曦那哀慟淒傷的麵容，聽著她深深悲切的斥訴，往日鋒銳淩人、如今卻透著些微慌措的眼底隱然一動。

  “若曦，如若我沒能回來，你……”

  話似未盡，或許是他下意識地止住了，又或許是羈押他的捕役強行阻斷了他的話，杜若曦唯有淚眼婆娑地看著秦羽鋒離自己遠去，忽爾感到心底有什麽在破碎，又有什麽在瘋狂地孕生。

  那一瞬，她驀然理解了紫瞵君的做法，像秦家這般的世族，若無權勢力量，在朝廷麵前隻有被隨意拿捏的下場。唯有像紫瞵君那般，自立為君，才是真正能掌控自己命運的選擇。

  千年之前，秦家解甲歸田時，建蒼便注定不會再有秦家的出頭之日了……

  或許……巫彭他說的，也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