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聚客棧的燈火下亭立，蘇洛薇望著隸屬於刑法監的捕役們不時隨著大司寇言鈞律的調動往來奔走，那少許的天威軍士們也偶爾在他的吩咐之下離開。

  靜默旁觀的感覺並不那麽令人愉快，且不談時刻憂心於兄長跟隨那位殿下是否一切安好無恙，單單是自己像個泥塑般杵在這兒便感覺自己分外礙事。

  饒是在蘇家那嚴厲的家教下修煉得一副極好的涵養，些微鬱結的芳心也不免隱隱生了一絲煩擾。

  正不安地欲抬眸看向左右更遠處，卻忽而發現先前那位殿下與兄長離去的方向有了動靜。

  一抹淺淡的孤影自遠方急速飛掠而至，幾乎眨眼間便出現在雲聚客棧燈火映照的範圍內，直向言鈞律而去。

  言鈞律似也有些意外，但還不待他說什麽，那疏淡的身影便已是率先開口：“言大人，即刻調動人手，集中兵力鎮壓刑法監、典業監以及工製監的暴亂，待此三處鎮壓過後，再匯聚人馬趕至務治監。另外，傳令所有都中兵吏，在那些爭鬥核心散布九陰錯陽真品現身務治監的消息。”

  師華宸的話語極其冷定，透著深思熟慮的縝密，即便他這番話很是有些突然，但言鈞律也僅是一瞬的愣神，便立馬將命令按照師華宸的建議傳下。

  “殿下，城中不是有九處爭奪之地，那另外的一些……”

  “我們兵力有限，隻能集中力量解決最緊要的，將影響控至最低。至於其它，言大人不必過慮，不會有多大損失的。”

  知道了那些江湖人所爆發爭鬥的地點，餘下的幾個中，兵戎監和聆啼台有重兵把守，自是不必過憂；師華宸是從集錦閣回來的，想來已是鎮壓；唯有帝都府治和府戶監尚需考量，這兩處棄之不管，是無關緊要，還是……

  言鈞律沉默了一瞬，倒也沒再多問。而將自己的計劃講出後，師華宸便欲再度離去。

  見師華宸回來，卻不見兄長的蹤跡，蘇洛薇不免憂心，此刻見他似又將離開，終於忍不住，在他徹底消失前叫住了他。

  “殿下請留步，敢問家兄可曾跟上了殿下，他現在又在何處？”

  縱然腳步匆匆，但他還是禮貌地駐足，大方地給出了答案：“蘇姑娘放心，蘇公子並無意外，隻是他現在正將引致暴亂的江湖人羈押至牢獄，不會有太大的危險的。另外，現下城中的爭鬥還未歇止，蘇姑娘最好還是呆在原地，以防受了傷。”

  此話說罷，師華宸便不再停留，倏忽之間，身影便閃去好遠。

  得知兄長並非遇險，蘇洛薇自是鬆了一口氣，但師華宸接下來的話卻難免讓她生了點疙瘩。很清楚自己在這場麵或許確實幫不上什麽忙，但他那過於直白的話倒底還是刺傷了她的自尊心。

  銀牙緊咬著在原地沉聲不語，周圍的捕役和天威軍士們一隊隊離去，這雲聚客棧也逐漸顯得清冷起來。

  終於下定決心，偷偷跟在了一隊向師華宸先前離開的方向行進的隊伍後麵，在心中倔強而執拗地默念：父親命我協助，現在大哥不在那人身邊，也隻得我去了……

  …………

  混亂如狂風拂柳般襲卷了帝都，街道暗巷中，到處可見江湖人穿行往來的身影，俱是一副急迫尋找些什麽的樣子。內心的貪欲驅動著本能，即便是看到官府之人也絲毫不避，甚至在他們妨礙到自己時還敢下手殺傷攔路之人。

  雖有九處爭鬥，但帝都城也極大，即便能夠大致地聽聞那些個動靜，也有相當一部分人仍像是無頭蒼蠅一般亂竄。心中的暴躁隨著時間的推移愈加顯得難以自製，積攢的煩躁與怒意即將爆發，急切地想要一紓心懷。

  也不知是從誰口中聽到，那九陰錯陽的真正位置已然揭露，就在那務治監之中。

  隨著消息的傳出，不少還在另外幾處爭鬥的江湖人開始緩緩聚集向務治監而去，當再聽說那邊的爭奪已是臻至白熱，即將揭曉九陰錯陽的最終得主，那些心生妄念的江湖人便愈顯急迫，紛紛提速趕至了現場。

  不單單是那些在別處放棄了爭搶的，在這個說法出現不久後，那些在城中漫無目的地遊蕩的江湖人也忽然像是得到了什麽統一的指令般，化作嗅到血腥氣的豺狼，開始饑渴而瘋狂地湧向務治監。

  爭搶的人得到了稀釋，那三處被師華宸特別指出的官衙很快便被兵吏們鎮壓，將場中剩下的江湖人拿下，所有人馬便接著向務治監進發。

  務治監中，激烈的混戰聲勢浩大，不時有逸散的攻襲擊塌了官衙的門牆，還有卷宗的碎牘片紙飛濺。很顯然，能在此交手的，必然都是江湖中叫得出名號的高手，壓製他們，猶為不易。

  但是，即便如此，師華宸也不得不盡快將場中的爭鬥扼止。

  務治監乃六監之首，統籌攜領諸事，其他任一五監都能被毀，唯獨務治監容不得被這些江湖人夷平。

  唇抵墨魂簫，悠長涼冷的氣息吞吐，悄愴幽邃的簫音如連綿不絕的波，一圈圈蕩漾開去，在深濃的夜色中屢屢擊叩著聞者的心扉，以最深刻沉肅的曲調引動著人心的共鳴。

  即便是首屈一指的一流武者，將內功練至化境，也不得逃脫此曲的影響，精神與思緒的幹擾難以避忌。唯有在精氣心力一道上造詣深厚的，才能在墨魂簫曲下保持平常。

  悠揚廣遠的簫曲在夜中蕩去，多少向這邊聚集的江湖人被損傷了心念，元氣大傷；而那些處於爭鬥核心處的一流武者們也不例外，或多或少地蒼白了麵色，甚至還有人嘴角溢出淺淡的鮮血。

  雖以一曲鎮了場，但師華宸的狀況也並不大好。以最大功效催動墨魂簫，挫傷成百近千人，一人之力，得至於此，不可謂不是一個奇跡。即便是他，奏出此曲也損耗了一大半的精氣，體內略微有了空乏之感。

  “閣下何人？江湖之中，似乎並不曾聽聞大名，莫非你也要爭奪九陰錯陽？”

  有一人開了口，極為忌憚地看著孑然一身懸浮半空的身影，心中的不安漫溢。

  沒有回應那人的話，甚至懶得細看一眼，隻是以那寒涼的視線在他們身上逡巡，最終鎖定了一個隱隱被其他人裹挾在最中心的人。

  “將那東西交給我。”

  冷淡的話語似冰霜拂夜，無情地籠在每一人的耳畔，像是無常的索命鐵鏈輕輕擦過。

  他朝著對方緩緩伸出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