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二次動亂震驚滿城，原以為隻不過是賊人偶然的貪欲作祟難以自抑，才有了第一夜的那場血腥爭奪，卻不料那些江湖客竟是猖狂得緊，不但不肯配合官府交出本便不屬於他們的九陰錯陽，甚至還妄想鑽營取巧地將它偷偷帶出城去。

  當第一個打破規則的人出現，便有愈加多的人難以控製內心的欲念，自甘盲從於混亂的人群，並成為這謬誤的一員。

  兩次的江湖紛爭起於這象征著天下權柄中心的帝都，難免鬧得人心惶惶，本還隻是自欺欺人地以為那僅僅是機緣巧合下的一次風波，這下卻是足以引起朝官們的重視，開始或多或少地憂心於此。

  “江湖人兩次於帝都爆發爭奪，視建蒼刑律威嚴於無物，讓皇權羈束形同虛設，委實是大逆不道！”

  大司寇言鈞律慨然忿言，鏗鏘剛厲的聲音在莊嚴的大殿中回蕩，透入在場每一位朝官心間，教人無法忽視。

  “本官提議，派兵鎮守各大客棧，將在帝都的江湖人盡數管控於手，以防再出現此等暴動。如此，也便於將那‘九陰錯陽’尋得，掐滅混亂之源。”

  “言大人所言，蘇某讚同。這等江湖動亂，建蒼已然千年未有。他們兩次爭奪，不但極大地擾亂了帝都邦治，甚至還有危害朝廷威嚴之嫌，決計不可等閑視之。”

  蘇賢儒緩聲開口，大塚宰發話，事情顯然已是定下了一大半，言鈞律的麵色也不由隨之鬆了幾分。

  諦寰殿內一時有多人附和，不僅僅是歸屬於蘇黨或刑法監門下的，甚至連一向與蘇言兩人不怎麽對付的大司貨也讚同了一句。

  那些江湖人的紛爭本是與他無關的，可隻恨他們哪邊不能打？卻偏偏要在這九州中軸的帝都爭鬥。那些一應的損失修繕，可都是要算在府戶監頭上的。再加上不久前他才從錦家那得了利，便也不好再將這些個花費推脫到工製監身上去。

  百官難得的滿殿齊心，甚至有不少官員心中怪異至極，顯然頗不適應這種本該是理所當然的場麵。

  隻是，那些附和聲還未完全消息下去，忽有渺遠的仙音自九天垂落：“天市星動，位顛象移，非凡兵所定，不可為也。”

  輕飄飄的一句，霎時壓下了滿殿嘈雜，上百道目光不禁偏移。

  淡漠地望著對麵那個打坐於寬榻之上的年輕天師，師華宸幽瞳微凝，逐漸泄出一絲微不可覺的凜意。

  似是察覺到那等閑不可輕易對視的眼神，闔目許久的玄微子緩緩睜眼，望著師華宸清寒的麵目，淡然笑道：“殿下乃是得窺天意之人，或許已然有所謀論才是，不知可否為這天下民氓指明正道？”

  俊顏冷峭，漸凝上一絲冰霜般的寒凜，涼冷的墨瞳空遠莫測，難以從中辨出分毫的心念，卻也同樣看不透這個行止異常的年輕道師，一如不曾理解他這樣的人為何會忽然頻繁出入於朝殿。

  殿前最神秘的兩位青年隱然陷入僵持般的對峙，滿殿文武不時麵麵相覷，有些難以捉摸他們的意圖。

  片刻寂然，打破靜默的反倒另有其人。

  “玄微子道長，華宸宗侄他或許心中另有打算，也並不適於宣講於大殿之上，道長便莫要再問了。”

  紫瞵君這句仿若是在替師華宸說話，就像是為被一道難題定在了當場的宗侄解圍。不明所以者，都略微在心底為之讚聲。

  師華宸卻是對之置若罔聞，仍一瞬不移地注視著玄微子那風輕雲淡的表情，半晌才回轉了目光略瞥了眼紫瞵君，又向玄微子漠然道：“素聞天師能窺天道，倒是不知，你所謂之‘天道’，可真是天道，抑或僅僅是你所認為的。”

  疏淡的話語並非疑問，倒已然像是心中肯定，玄微子隻是淡笑不語。

  兩人玄之又玄的對話令人摸不著頭腦，倒是有一點，蘇惟君看得通透，玄微子這次似乎並不太想對百官的決策有所阻撓。於是，他索性便趁機出列陳言：“在下閱盡都中江湖客之名冊，想要能夠有力地約束他們，按照刑法監捕役現今人手，恐怕並不甚足……”

  言及此，言鈞律也隨即接了口，轉眼看向殿內的一人：“少司馬，我想問你借點人。”

  此話一出，滿殿肅然，隻因言鈞律之言非同小可。

  借兵之事，說來簡單，卻是朝中大忌。

  誰人不知，兵戎監掌管建蒼兵馬大權？可這兵戎監名義上的首官，卻是根本不可能握有完整的兵權，甚至比之鎮守北冥的項鎮軍都不如。留在帝都周遭的兵馬，能完全受兵戎監指揮的，不過數萬。更別提，由於現今邊關時有敵族來犯，大司馬早便於西北兩大軍鎮巡守，隻留下少司馬留都調度。

  現在的兵戎監，可以說隻是個空殼。但就算隻是個空殼，也萬萬由不得任何兵戎監之外的朝官染指。朝中命官摻手兵權，無不為君所忌。退一步來說，即便君不忌，也足以引得同僚的忌憚打壓。

  言大司寇剛直不阿，怎麽看也不像是心有歹念之人，可這也並不足以成為百官們不針對他的理由。

  麵對他那堪稱語出驚人的話，少司馬心中警然。其實殿內百官皆知，要想壓製江湖人，唯有依靠軍隊，但這話卻不是人人都肯開口的。

  心中自是對言鈞律敬肅有加，但少司馬卻並未答應他的提案：“抱歉了，言大人，大司馬不在帝都，我無權擅調兵馬，此事或許得由帝君決斷。況且，現下兵戎監能夠調度的兵馬，早已去鎮守四方城門，餘之無幾了……”

  自玄微子臨朝，帝君已有數月不曾出現，即便蘇賢儒多次請托楊常侍，也不能勸出帝君，此事顯然不能抱有希望了；而人馬匱乏，則更是杜絕了調動兵戎監兵馬的可能。

  對此，言鈞律卻是不甚在意，繼續說出的話更是有些出乎眾人意料：“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強求，少司馬隻需調度些天威軍給我便好。”

  “天威軍？！”

  諦寰殿中驀然一滯，百官的竊語聲停下了，少司馬卻唯有苦笑：“大司寇說笑了，武威林的禁衛，下官還無權調動……”

  “隻需少司馬接洽一二，相信陳明緣由之後，嚴禦將不會拒絕。武威林雖獨立於兵戎監之外，但有少司馬調度，嚴禦將定然不至於置之不理。言某在此先行謝過了。”

  言鈞律微笑著將話堵死，身上的威嚴肅氣鋒芒畢露，斷不容人拒絕，少司馬訥訥地閉了口，知道爭辯無意。而其他的百官竟也沒有再說一句，直接無視了言鈞律與少司馬的對話，根本懶得去相信言鈞律真的能靠天威軍將這些江湖人治住了。

  蘇惟君默默地聽著言鈞律的言辭，不禁移目望了一眼殿前的師華宸。昨日親眼見到了天威軍的撤離，他對言鈞律的打算也沒有太大信心。在朝議之前已是與師華宸論起此事，他卻一直未曾答話，一度保持著沉默，與現在一般無二。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並不清楚其心中所想，唯有自己細加考量。

  靜默立於殿前的師華宸低眉不語，忽然抬眼望著對麵的玄微子，又緩緩看向麵上含著一絲淡笑的紫瞵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