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梧心篇 共察勘
作者:遂寞成殤      更新:2021-03-15 23:34      字數:2460
  在四方城門之間奔波,師華宸無聲而行,身後卻極罕見地跟著個溫潤如玉的男子。

  領路之人不曾言語,蘇惟君這隨在身後的更是保持了必要的沉默。隻是,他雖一直都與師華宸保持著落後三步的距離,卻又分毫不像一位隨從,從容俊逸之態足可見其風雅。

  沉默一路,忍了許久,終究還是不能容忍身後一直跟著一位陌生人,不禁懊悔自己適才在務治監時,竟忘了對蘇賢儒那指派蘇惟君來協助自己的話做出反對。

  不緊不慢、步步丈量精準的步伐停住了,雖不明所以,跟在身後的蘇惟君也微笑著駐步。

  “大人?可是有何事?”

  平和溫雅的聲音自若如常,可在師華宸聽來卻是再明知故問不過的了。

  “蘇公子若是有別務尚需處理,不妨自行離去,不必一直跟著我。”

  師華宸沒回頭,聲音顯而易見的冷淡。

  但這並沒有使蘇惟君退卻:“大人,如今在下之職務,便是隨著祭朝監調查帝都江湖人士集聚之事,別無他務。這可是大塚宰的命令,請恕惟君無法違抗。”

  情知有些勸不退他,師華宸不禁煩擾,隻得轉過身,帶上了幾分肅色:“此事我一人足矣,實在不必勞煩蘇公子。蘇公子若有空閑,理當將時間與精力放在其他國事上才是。”

  “可此事乃是攸關邦國的大事,大塚宰素來留意深憂,既然祭朝監願意統攝接手,我務治監理當竭力襄助才是。惟君,非僅僅因為上命,亦由在下拳拳之心,真心請助祭朝監調查,萬望祭朝監毋要推辭。”

  溫雅的男子躬身長揖,遲遲不願起身,大有他不答應便一直保持下去的意思。

  劍眉不禁皺起,卻並未帶上凜寒之意。沉吟半晌,師華宸終於無聲默歎。

  上前雙手托起蘇惟君,那終年淡漠如冰的臉仿若微微化解,顯出一絲欣慰般的舒和:“蘇公子心誌堅淳,建蒼有你這樣的官員,未來總還不算太糟。”

  被師華宸扶起,蘇惟君到底還是在心中暗中鬆了一口氣的,但看到他麵上那一絲細微的表情,再又聽到這句話,頓時有一種讓自己也無奈得直道荒唐的錯覺:眼前這位比自己還要小上一兩歲的青年,竟像是個正在對自己諄諄教誨的長者。這等感覺,連麵對父親時都未必會有。人生二十餘年,他僅在自己的祖父蘇家老家主蘇鏡世麵前有過相似的感覺。

  不禁因這極其違和的怪異感而心顫,爾雅溫文的臉有了一瞬的抽搐。

  “蘇公子?”敏銳地發覺了蘇惟君表情的微妙變化,師華宸微微凝目:“可是身體不適?若是如此,倒也不必勉強。”倒不如說正合他意,實在不習慣與僅見一麵的陌生人太過接近。

  “不不,祭朝監大人應允惟君相從,惟君慶幸尚不及,又怎會因此而抱恙?隻望今後在此事上,在下能對祭朝監大人的調查有所助益,如此也算不負大塚宰的期望了。”

  看了眼重新恢複了如玉君子形象的蘇惟君,師華宸卻忽而感到一絲不和諧,眉頭也不禁隨之微擰:“蘇公子,若你真的堅持要協助調查,那我倒是有句話想說。”

  “惟君洗耳恭聽。”

  不免停頓了一下,方才以淡漠的語氣道:“蘇公子應當年長於我,叫我‘大人’委實有些怪異……”

  “既然殿下不喜,那在下以後不如此稱呼便是。”

  蘇惟君從善如流,即刻淡笑著改口。

  師華宸沉默了一瞬,卻終也沒有再說什麽,隻默然將每每聽到此稱呼便生於心的煩躁壓下。

  轉身繼續前行,又穿過幾條街道,終於臨近了一道城門。

  一路無話,此刻已是到達目的地,蘇惟君斟酌著,慎重矜謹地開口:“殿下,您此刻去帝都的四方城門,可是為了進一步獲取城門出入的信息?”

  “大塚宰所言,確是事實。如今的建蒼,司門司不可能真的做到能將所有進出帝都的人員一一登記在冊。雖然先前的不可能再重新督檢,但從今往後的,卻是不能再有絲毫的遺漏與懈怠。”

  兩人已是行至城門不遠,於十丈開外站定,師華宸審察著鎮守於門關處的守軍與官吏,視線掃過每一個進出城門的行客,許久未語。

  蘇惟君也靜靜地觀察著,以他的見解,也能察覺到那門關處的些微不協調,守軍的布守和人員的排布似乎並不那麽高效周密。

  “殿下,您莫非是想整頓城門守軍以及司門司的行矩規度?”

  師華宸緩緩收回了目光,墨瞳之中幽晦難明:“……不必如此張揚行事,我需要更隱秘些的方法,以確保行客出入的情況能夠盡皆呈遞給我。”

  心中暗自一凜,蘇惟君略瞥了師華宸一眼,一時之間,不知道他是為了隱瞞自己正著手調查此事,抑或是防備著不去觸及可能會引起的疑忌……

  片刻斟酎之下,蘇惟君遲疑著開口:“殿下若是想此事隱秘些,或許我能遣些務治監典司的官吏到這些個司門司,以督查之名留守一段時日。”

  不禁詫異著抬眼,幽邃的瞳中帶上一絲意外:“不必麻煩了,務治監統攝朝堂諸事,向來庶務繁重,無需在此事上額外抽調人手。此事,我會自己想法子解決。”

  “殿下也在說務治監統攝諸事,”蘇惟君和寧淡笑,陳述之辭盡顯信服之意,“既然如此,務治監的官吏們無論被排遣到哪一項事務都不奇怪,也正是理所當然的。殿下不是想要隱秘些?督查之事,務治監每年都有不定的指標,如今恰巧輪到都城司門司,也不會引致懷疑。隻有憑依這個名頭,殿下想要的隱秘才能確保。此事,還請殿下莫要推辭,否則,那在下對您的協助便也毫無意義了。”

  麵上的淡漠不曾稍變,甚至還在無意間的沉思間愈加冷淡了幾分。

  半晌之後,再度瞥了一眼猶自微笑著看向自己的蘇惟君,師華宸終於緩緩鬆口:“那,便勞煩蘇公子了,先行謝過。”

  “殿下客氣,這本便是在下分內之事。”

  “那殿下,我們可還需再去另三處城門一觀?”

  師華宸微微點頭,緊接著便先一步行去了。

  望著那漸漸遠去的孤峭清寒的身影,蘇惟君頓了頓,也即刻移步跟上。

  又是一路的沉默,蘇惟君麵上那溫雅的笑意不減,絲毫不因師華宸的疏離淡漠而有分毫不快。

  隻是,這短短的片刻相處,他已是能夠發覺,這位殿下,似乎很是生分。

  不僅僅是對他的,更是對這塵世的。以他這般性情,恐怕對其父母宗親都未必親近多少。

  實在是難以想象,這樣的性子,到底是經何養成的。聽父親說他一直都跟著上代大宗祭隱居避世?或許,正是因為此,才有了他現今的疏淡寡情。

  蘇惟君不禁心下憫然,一時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