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違心境
作者:遂寞成殤      更新:2020-12-14 20:50      字數:2621
  方圓不盈三丈的小室如墓穴般死寂,絲毫的生機不存。

  若非那個躺在床上的少年不像是命絕的樣子,這兒的氣息簡直能夠讓任何不經意間踏足這裏的人嚇得即刻退出去。

  心沉甸甸得像是壓了快巨石,可又能明明白白地覺到心房內沒來由得空落,如同本是裝了滿室珍寶的秘密之所,忽然因為什麽意外而變得四壁皆空,驟然的落差足以使即便意誌如鋼的人也喪失了一切動力。

  這樣的感覺,並不好受。

  一遍遍地回憶著那幾句與她最後說過的話,每一遍,都像是一柄雪亮的尖刀,緩而穩地插進心底深處。每一遍的重複都是那麽的心血淋漓,到最後,竟幾乎能夠真切地聞到一絲血腥氣。

  雖不知她心中倒底是如何想的,但很顯然,那樣冷酷地推拒的話語,已然是沒有什麽理由再讓那樣的人執意留下。

  驀然意識到,他這是怎麽了?

  為什麽,他為何會這麽在意她的留存與否?

  她本不可能像他這樣永遠地待在這裏,雖不清楚她的過往,但她那樣的女子,又怎該淪落到隻能留在寂梧的境地?她不可能,也不應當,於這絕世之地了此殘生。

  她終該是要走的。隻是,這一天或早或晚罷了……

  下意識地對自己用了一道封魂咒,製住了繼續胡思亂想下去的勢頭。瞬間如同置身於數九寒冬的室外,繚亂的思緒霎時清醒,心也隨之冷靜下來。卻是察覺到,從不曾有過的冰寒之意封堵了心門。

  直直地平躺在質樸的板床上,深邃幽暗的眼瞳似淵,從中,唯可窺見不盡的霜寒。

  神思一瞬變得虛無空幻,想要思考些什麽,卻又總記不起是什麽。

  淡漠的目光久久凝視著小室的房頂,對方才已是仔仔細細看了個通透的紋理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由想起先前為何要如此做,可越捉摸便越是一片虛無。

  本便損傷頗重的神魂不足以支撐他那虛弱的精神,過度的思考更是引致了劇烈的頭痛。

  隻得放棄了思索,開始凝心運氣,以求一點點地恢複自身的傷勢。

  得益於終年居於深山,他的耐性向來很好,往日一凝神便能靜坐個半日。可今天,不知自己到底是怎麽了,還未有一炷香的時間,他便再沒了繼續下去的耐性。

  沉悶地吐出一口氣,再度睜開眼時,忽而意識到了一個被他忽略已久的問題。

  這些天來,常常流連在他周圍的少女,又是怎麽有耐心看著他在那打坐,一坐便是一兩個時辰?

  不由回想起這些天來兩人之間的一幕幕。

  有兩相無言,也有偶然淺談。

  有空坐度日,也有調琴奏曲。

  他曾避開她,也又恢複了一貫如常。

  她也曾避開他,就在其正打算複歸平常的態度時,卻被他親口作了別……

  …………

  往日的一幕幕接連浮現在眼前,他一時沉淪,又哪再意識到那道封魂咒早已是沒了效用?

  天色不知何時黯了下來,臥床的人微愣地看了眼窗外的最後一縷天光,不知為何時間過得這樣快。

  用幾近脫力的雙臂將自己的身體強行支撐起,數不盡的痛處遍布了滿身,強行運氣更是將已然脆弱不堪的經脈幾乎要崩裂。花了比平常要多了百倍的時間,才讓自己的雙腳著了地,知道憑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想要站起,更是無從談起。

  目光淡淡地在小室內逡巡,十數息後,終於鎖定在了桌上的一根翠色竹竿上。

  淡漠的瞳微不可覺地閃了下,接而極力地試著伸長手臂去夠向離板床仍有一段距離的小桌。卻怎奈,平日裏觸手可及的距離,現下卻是怎麽也無法觸碰。甚至,還因為保持不住身體的平衡,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活了這麽多年,就連孩提之時都未必有這樣難看地摔在地上過,忽然自己都有些想笑話自己。

  兒時摔倒,尚還有人可扶起自己,但現今,卻是唯有靠自己重新站起。或許,原本該是有個人可以做這些的。但現在,這寂梧山卻是被他親手變成了如過去那六七年一般,唯有他一人。

  匍匐著緩緩接近了小桌,果不其然地沒有力氣夠到桌上的青竹。用力晃了下桌腳,青竹才終於撲棱棱地滾動著,墜下了桌麵。

  竭盡全力地抓住竹枝,再將自己的身體支撐起,便已經是花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差點連讓自己保持站立都不能做到,靠著竹枝緩了半晌才有氣力再邁出一步。從板床至門窗,不過兩丈,卻要耗了他幾十息的功夫。

  走到通向神殿的石道正中,他不禁止住了腳步。另一側的一排房間中,也不知是否是少女昨夜出來救他時太急,屬於她的房門正大開著。

  靜靜地原地立了許久,終於還是移步。

  僅是站在門外,便有一道隱約的淺香繚繞。小室之內極空曠,幾乎是不曾動過的樣子。沒有想踏入一觀的想法,隻是多此一舉地將敞開的門合上。好像,那個少女還會再回來這裏似的。

  巨大的蒼梧樹下,葉落了滿地,夜色幕垂,沉暗的蔭蔽中,平白地多了一股空曠之意。

  仰頭望了一眼蒼梧樹的枝杈,近日來久棲的身影已是再難尋覓,想來也是同少女一道去了。畢竟,神女有言,神凰之身將會一直跟隨著她。

  不似昨夜的星月璀璨,今夜的天色很是昏沉黯淡,層雲掩蔽天穹,無論是星光還是月影,已然都是無蹤可尋。

  嚴冬之際的子夜之風極冷,幾乎可吹到人的骨子裏。

  這樣的天氣,本該早早地回去才對。可他卻在山巔的寒風中站了許久,蒼白的麵色將他的淡漠更襯得幾分寒涼。

  待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已是在這站了這麽久了。想來,是多日來在子夜的等待以逐漸成了一種習慣……

  無言垂首,不再無謂地停留。

  虛弱而單薄的身影一步步向山下走去,即便是重傷在身,也不可偏廢了作為寂梧守靈人的職責。

  往日已走得不能再熟悉的山路,早便是閉著眼也能夠巡遍。可如今,卻幾乎成了一件要命的難題。身體的無力感讓他無法將之掌控,不算小的坡度讓他每走一步都是踉踉蹌蹌,要不是有竹枝做支撐,他早便在下山的第一步就撲倒在地。

  然而,即便已是很小心,終究還是力不從心地雙腿一軟,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一側偏倒過去,狼狽地在坡上滾了好一段,衣衫變得髒汙不堪。

  磕碰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痛,他卻不能停下,唯有在緩過氣之後,再度強撐著爬起。

  虛浮無力的身體微微地打著顫,從未有過的無力感,每一步都像是要靠壽命來行走,可這樣虛弱的人,再走下去壽命又有幾何?

  再一次不可避免地墜倒,他的腦中已是一片空白,隻任由慣性推攘著他的身體,毫不憐惜地推趕下山林。

  花了比上一次更久的時間,才重新取回了身體的意識。機械地將手中的竹枝杵地,試圖再度站起。

  驀然之間,有一聲清脆的“哢嚓”聲傳入耳中,手中的倚仗忽然沒了支力,身體也不免隨之跌落。

  從不曾有過的難堪境地,讓孤絕的少年陡然激起一股意氣。

  不甘心地想要嚐試著站起時,肩上忽然輕輕搭上了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