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在雪域中行了數日，看見了不少流竄的敗逃狄族，也見到了幽門守軍的北向撲殺後，久違的朔方城再次出現在了眼前。

  青白的雪紋岩城牆失去了其一貫的爽潔，殘留有道道色澤發暗的紫紅色印痕，那昭示著曾有無數熾熱的鮮血灌注於其上。周遭雖已是不見征戰過後所留下的屍骸，但處處凝結的或深或淡的紅色雪塊，則已是將當時的慘烈之景於麵前聊顯一二了。

  接近了朔方城的眾人麵色都不禁微變，忍受著空氣中猶自殘留的血腥氣，邁了步子準備快速地進了城去。

  “好了，我也算是把你們安全地送了回來，也到了該就此分別的時候了。”

  走在最後的琴紫憂忽而出了聲，這讓其他人都停下了腳步。

  “琴姐姐，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去麽？畢竟一路風塵仆仆，再怎麽說，也該先進城去休息一番才是。”

  錦霏凰回了頭，一副不舍地挽留。

  “琴紫憂雲遊天下，琴音遍九州。此次北冥之行，已是收獲頗豐，更何況還認識了錦小妹這等惹人憐愛的人兒，真是再滿足不過了。姐姐我還有別的事，就不再多浪費時間了。”

  琴紫憂柔聲輕笑，話語卻是不容置疑。

  錦霏凰見狀，微抿了抿唇，轉而無奈道：“好吧，琴姐姐，霏凰還有幾句體己話想與姐姐說一說。雷公子，霏嵐，你們且先回城，我一會兒便跟上。”

  雷樓對此自然是沒有什麽異議，他依禮向琴紫憂作別後便轉身先一步去了。錦霏嵐倒是不忿地撇了嘴，剛想說什麽，卻被錦霏凰的淡淡一瞥給頂了回去，最後隻得乖乖順從地跟上了雷樓的腳步，隻是還時不時好奇地轉頭看過來。

  “嗬嗬，好了，錦小妹，現在有什麽話，倒不妨直說吧？”

  琴紫憂微微笑著，露出的一雙眼眸閃動著了然之色。

  錦霏凰猶疑了幾息，先是向她躬身施禮：“此次霏凰能安然逃離那狄族部落，還多虧了琴姐姐的援救。霏凰在此，再次向琴姐姐致謝。”

  “錦小妹客氣了。姐姐我不過是偶然聽聞你偷偷離開了朔方城，又恰逢狄族攻城，那秦三爺與雷家公子要去尋你。我一想，你獨自一人闖入雪域著實是讓人不放心，我可見不得像你這麽好的姑娘有個什麽閃失，便自作主張與他們一道去了。可又哪承想，你竟受困於都在部落之中，便也順手去與他們一起撈你去了。”

  閑閑的話語顯得漫不經心，琴紫憂輕柔地笑著，似乎不甚在意。

  聞言，錦霏凰卻是又不由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向她直接問道：“琴姐姐，實話說，霏凰一直都很傾慕你。你能來將我救出狄部，我確實是未曾料想，甚至有些誠惶誠恐。但自問，霏凰與琴姐姐的交情其實還並不甚深，也實在是沒有能讓你如此鼎力相助的理由。霏凰，可否知道，你為何會特意趕來援救呢？”

  琴紫憂似乎稍感意外，她的眼睛微瞪下，便轉而輕鬆地笑開了：“哎呀，你竟然還直接問出來了，這樣還真的讓姐姐我不好回避了。我可記得，你的性情，不像是會直接作如此問的呀？”

  “因為霏凰知道旁敲側擊是套不出琴姐姐的話的，”錦霏凰也與她相對而笑，笑靨清甜，“便隻好這樣直接問了。所以，琴姐姐，你願不願意告知霏凰其中真正的緣由呢？”

  略顯苦惱地托了托頰，琴紫憂微偏著頭，看著錦霏凰的目光帶上了一絲無可奈何：“你這丫頭，倒還真是不好應付。當初我為了將你催眠脫身，也多花了一番功夫，看來今日，你也是不想輕易放姐姐走了呢。”

  對此，錦霏凰唯有對她保持著那副清甜得體的微笑。

  “啊，罷了罷了，我就告訴你好了。”

  無奈地歎了一聲，琴紫憂走近幾步，將唇齒靠近了錦霏凰玲瓏小巧的耳朵，輕呼了一口氣：“我呀，是為了殺你，才來這北冥的呢……”

  明顯地察覺到了身畔的人嬌軀微僵了一瞬，卻又瞬間恢複了正常，琴紫憂得意地笑著退開幾步：“怎麽？嚇到你了？”

  錦霏凰的麵上卻依舊恬淡：“琴姐姐說笑了。”

  “嗬嗬，好了，我就不逗你了。具體的原因，若是你我有緣，以你的聰穎，此後必然能夠明白我的這些所為是為何。至於現在嘛……我隻能說，我出現在這裏，是為了替人還債，還欠了你的債……”

  “……”

  見錦霏凰一副沉思的樣子，琴紫憂又是不由地笑開了：“哎呀，你這丫頭還真是怪討人喜歡的，這幅思索的樣子也是惹人憐得緊。”

  伸手抓住她一雙柔嫩玉白如藕的手，強行打斷了她的沉思：“有些事呢，想不明白也沒關係的。至少，姐姐我是真心的喜歡你，要不，也不至於提點了你的音術，又千裏迢迢地跑去救你了。能有幸被你這樣的姑娘視作敬重的前輩，我也覺得倍有麵子。隻可惜，姐姐沒時間教你更多了……”

  被琴紫憂捉住了手，又被極其親密地撫了撫，錦霏凰一時有些慌措：“琴姐姐……你……我……”

  琴紫憂笑了笑，抬手揉了下眼前這個嬌柔少女的秀發，作了最後的告別：“好了，你問也問了，能告訴你的，姐姐也都告訴了你。我們，便就此分別吧。若是有緣，以後還會再見的。”

  看著琴紫憂鬆了手開始退後，錦霏凰也緩緩恢複了常態，即便心中仍有不少疑問，但她卻也大概地猜到了一些什麽。

  “琴姐姐，那你就多保重了。不管怎麽樣，霏凰多謝姐姐的音道提點。當然，也謝謝琴姐姐的舍命相救。”

  “你可也要保重啊，錦小妹。再往後，你的煩心事理當不少，好好地去應對吧……”

  隨著這最後一句落下，琴紫憂的身影便淡去在北域的風雪之中，與之徹底地融為一體。

  錦霏凰定定地在原地看了許久，才回轉了身子。望著不遠處的朔方船，她心下先前所壓下的情緒逐漸開始重新顯現。

  不錯，有些事，確實是難以應對了……

  …………

  見到了錦霏凰與錦霏嵐姐弟兩人以及雷樓平安歸來，錦昌業久懸未定的心頓時舒緩了下來。此刻，就連朔方城現下需要處理的一堆爛攤子，也沒見到他們三人終究平安的欣喜重要了。

  讓錦霏凰三人在朔方城修整了幾天後，錦昌業卻是不敢再讓他們久留。今歲的北冥局勢實在是超出了他的料想，雖說現今算是暫且穩定了局勢，但誰又說得準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

  因此，錦昌業早早地便做好了讓他們三個南下回歸的準備，一刻不停地將所有事宜都親自安排了個妥當。就連今年的流雲霜礦，他都決定暫且停采，因此也讓雷樓隨之離開。

  畢竟，現在這北冥整個都亂了套，狄族且先不說，但這幽門關的守軍卻是不得不當錦昌業謹慎對待。前不久才受了項鎮軍救援之恩情，現在他又不知是發了什麽瘋，向來穩守關城的他竟讓守軍衝進北冥雪域。

  這下子，別說流雲霜礦的開采了，就連與狄族的正常貿易都成了問題。送走錦霏凰他們，也是必然之舉。

  雷樓對此安排自然不會反對，錦霏嵐倒也是一反常態地沒有再貪玩，想要規規矩矩地回錦織城了。倒是錦霏凰在聽了錦昌業的安排後沉默不語，猶疑幾息才最終頷首同意。

  再次向錦昌業強調了答應巴圖魯部落的折扣之事，錦霏凰轉身，隨著錦霏嵐及雷樓登上返航的朔方船。這次，朔方船的隨扈人員較之以往要少了不少。隻因那朔方船上缺少了最最重要的貨物——流雲霜礦。就連那有限幾日開采所得，錦昌業也因量太少而幹脆封存在了朔方城。

  看著錦霏凰單薄纖柔的身影，錦昌業些微感到遺憾，不由又叫住了她。

  對向她那雙平淡得略顯淡漠的眸子，他卻不知該再說些什麽，愣了許久，他才艱難地道出一句：“凰兒啊，你爺爺的性子，你也清楚。既然他決定了，確實有些事是改不了了。你的事二叔其實也不願多說什麽，但……你或許真的……要委屈一次了……”

  這話說完，錦霏凰先是沒有什麽反應，就在錦昌業以為她可能沉下麵色時，她卻反而再自然不過地向他綻了個明媚和暖的微笑：“二叔放心，凰兒明白的。”

  但從這般溫暖的笑意背後，他卻沒來由地感到一股直達心底的冰寒。

  凰兒她，真的明白嗎？

  他不知道，他所能做的唯有看著那艘巨大的朔方船，載著一切，回了南方。

  遙望著南方的天，輕撫著手中小錦的溫暖，但錦霏凰心中的冷卻無一點消融。

  她的命運，究竟會如何呢？

  她還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