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持續了半晌，但杜若曦所期盼的卻一直沒有到來。

  她終是輕輕嗤笑了一聲，再不去看向錦霏凰，隻是帶著小錦緩緩後退。

  眼看著再不有所動作，小錦就將被帶走，錦霏凰為難地咬了牙，一番掙紮後，終究還是撲身上前，欲從杜若曦手中奪回小錦。

  艱難地避開幾柄杜若曦擲出的暗器，錦霏凰步步逼近。盡管她此刻已是恢複了一點精氣與體力，但真的要與杜若曦鬥起來，她恐怕並不能占上風。所以，錦霏凰顯得格外小心，時刻防備著她的冷箭暗毒。以她現在的情況，真要是吃上一發，別說是救出小錦了，她怕是真的就要瞬間一命嗚呼了。

  終於貼近了杜若曦的身子，此時二人之間的距離已是由不得她再釋放暗器了。看著錦霏凰直探向自己的手，杜若曦瞬間從袖口中滑出了一柄小刀，開始揮刀阻止錦霏凰爭奪小錦。

  空手自是不能抵禦兵刃的攻擊，現在精氣寶貴，容不得她再隨意揮霍，便也隻得將那原本該是以禦物之術操縱的細劍執於手中，又橫劍擋下杜若曦的連連刺擊。

  雖說錦霏凰並不是位武修，但到底還是有著一點基礎的武學底子的，但此刻她是傷勢在身，應付起杜若曦的攻勢來，也就難免顯得吃力，最終到底還是被她逼退數步。

  “你還是放棄吧，別再浪費時間了。”

  杜若曦看著錦霏凰一臉不甘的樣子，冷冷地丟下這句話便又開始後退。

  錦霏凰卻仍不肯放棄，強自提了精神再度向杜若曦衝去。而杜若曦對此已是隱隱有些不耐，當下連連釋放出了幾柄冷箭。這讓錦霏凰躲避得分外倉促狼狽，最後隻得脫力地跌落在地。

  沉沉地深喘了幾口氣，撐著虛弱的身體，錦霏凰抬起蒼白如蠟的臉龐，對向杜若曦的眼眸中卻是精光不泯，嵌著最堅定而不可動搖的信念。

  那種光芒，似極北永夜天幕中的一點星辰，即便是被深沉而厚重的黑暗淹沒亙古，卻依舊不會被泯滅了屬於它最本真不改的神光。那道光，也許已然不知沉浸於黑暗幾許，但它的存在，也依舊是永恒而不可磨滅的。

  向來是柔和度容的錦霏凰，行事處世一直是按照最為妥帖的世家之女的標準來做的。但她這層綿柔似錦的披被之下，蘊藏著的是堅比頑石的瑾玉瓊珂之誌。縱使被雪藏了十數年，但自從得到了空崖的幾年琢磨、經曆了近日來的諸般砥礪，終究還是被敲開了那層被覆，以最明朗的樣子顯露於世。

  看出了錦霏凰眼眸中的那抹堅厲，杜若曦眼神忽閃地皺起了眉頭。

  “別再過來了，”手中垂落的利刃抵在了小錦纖細的脖頸上，“再近一步，我就不能保證這把刀還能好好地握在我的手上。”

  這一句，到底還是讓錦霏凰有了顧慮，將她緩緩站起的動作一頓，才又接著重新起身。

  迎著錦霏凰的目光，杜若曦警告性地動了動手中的刀，似是想要讓她知難而退。

  兩人重新陷入了相互對峙的局麵，就在杜若曦以為這一幕又將持續多時時，錦霏凰卻是忽然動了。

  下意識地想要收緊手中刀口，以威脅錦霏凰停下動作，卻不料她雙手似穿花之蝶般舞動綻放，緊接著自己手中的那柄刀便再不受控製地瞬間脫手而去。

  一個較遠釋放的控物術又耗費了不少恢複寥寥的精氣，但現下卻容不得錦霏凰有半分停頓，她緊跟著就再次逼近了杜若曦。

  場麵有些失去了自己的控製，杜若曦卻是眼中一動，竟又從袖中摸出了一把小刀，並同時向錦霏凰灑出了一把毒煙。

  見到又一把刀出現在杜若曦的手中，錦霏凰暗自心急，更是加快了步子。麵對她向自己灑出的毒煙，已是來不及再施術驅散，便也隻得下意識地閉眼屏氣，隻待幾步跨出毒煙的範圍，從杜若曦手中救出小錦之後再行處理。

  這一刹那失去了視野，卻敏銳地覺察到，一股淩厲的氣流向自己胸腹之間襲來。

  是杜若曦的刀！

  本能地揮出自己手中的細劍想要將之打開去，意料之外地，不但沒有聽到本該發出的金鐵交擊之聲，反而聽到了杜若曦的痛呼。

  “啊！”

  睜開眼來，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杜若曦，以及，自己的細劍所劃下的位於她手腕處一道三寸長的傷口。

  淋漓的鮮血從裂口中滑落，劃過冰冷的空氣，濺融在雪地上，很快便形成了一方小小的低矮血潭。血潭周圍的雪，也被血水緩緩浸潤殷紅，映出猶如荊棘般蜿蜒尖銳的痕跡。隱隱看去，就如同一朵由鮮血灌溉而生的荊棘之花。

  而杜若曦那本該是握著小刀的手，此刻卻是並指成掌，那柄刀反而不見了蹤跡。

  她，是故意引自己做出這一擊的！

  微微發顫地移開了細劍，錦霏凰退後兩步，眼中充斥著不可置信與驚疑。

  “若曦，你……”

  輕輕的笑聲自已是略有些蒼白的唇間傳來，杜若曦微低著頭，將受創的手收回，一步步地倒退。

  一滴滴的血露摔打在雪被上，濺起數個更加細小的血珠，消融了積雪，將朵朵殷紅之花飄灑成徑。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錦霏凰，你欠我的，便拿你養的這隻雛凰來償還；我欠你的，便由這一刀來抵債。我實在是厭倦了我們之間的糾葛，今日這般，便算是個了斷吧。我奉勸你早些離開這裏，希望今夜之後，你我之間，永不相見。你，也再也不要出現在羽鋒的麵前。”

  緊盯著錦霏凰的驚異複雜的目光，杜若曦道出了這些話。最後地向她冷笑過後，不想再有一刻的停留，即刻便抽身向狄族部落的更深處離去。

  錦霏凰凝眸看向地上的一路血跡，沿及血徑又看到向杜若曦緩緩倒退的步伐，心緒一時紛紜雜亂。冰冷的空氣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隱隱繚繞在鼻尖，那般隱約不定，就好似心中那個本該下定決心做出的抉擇。

  就這麽放她離去嗎？

  可小錦，卻不能被她拋棄……

  杜若曦，你心中，到底是有多麽恨我？

  又有著多麽深厚的，讓你瘋狂並不知所為的癡念？

  眼看著杜若曦即將完全消失在篷帳的掩蔽之間，再不追上去，或許就真的要讓小錦落入其手，錦霏凰終於向前邁出了一步。

  可不等她追上杜若曦，杜若曦卻反而因忽然響起的聲音自動停下了後退的腳步。

  “站住，小丫頭，終於找到你了。”

  隨著這道帶有濃重狄族口音的聲音的響起，數之不盡的狄族人，霎時出現在了錦霏凰的視線之中。

  黑壓壓的狄族從周圍的篷帳之間冒出，如潮水一般將她與杜若曦團團圍住。

  一柄鋒利的刀口架在杜若曦纖細的脖頸上，讓她眼中滿蘊著不甘與反感地向錦霏凰的方向被迫前進。而那個持刀之人，也漸漸從陰影之中顯露了真麵目。他，正是先前錦霏凰偶然撞上的那個狄族大漢，也就是這狄族部落之中統領所有衛士的守衛長。

  走到離錦霏凰一丈之處，那守衛長停了下來。他皺著眉頭打量著錦霏凰那一身破舊不堪的狄族衣飾，又瞥了眼被杜若曦緊緊抱在懷中的華羽裹身的奇鳥。

  雖眼前的人是個容顏傾城、麵目姣好柔婉的少女，但他還是能夠肯定，她，必然就是那個兩日前在他手中逃脫的可疑之人不錯了。

  “原來是你，被想到，我竟然讓一個建蒼的小丫頭逃出了掌中追索。”

  守衛長冷眼盯著錦霏凰，對於自己的那一著虧敗感到恥辱非常。

  錦霏凰倒並沒有對他認出自己感到意外。現下麵對周圍層層疊疊、不下百人圍堵的情形，心中隻是覺得脫身無望。若是她精氣充足，並有小錦的協助，倒還尚有可能做出一搏。但此刻這般精氣枯竭，小錦又陷入昏迷且落入杜若曦之手的境地，卻真的是教她一籌莫展了。

  看著錦霏凰暗中飄忽觀察著周遭的眼神，那守衛長不敢大意。他立刻緊緊了手中的刀口，將那纖薄的刀刃向杜若曦的脖子上更貼緊了幾分。在利刃的壓迫下，杜若曦柔嫩的脖頸瞬間溢出了一道血線。

  “小丫頭，你最好老實一點，不要想著耍花樣，否則這個丫頭就得死！”

  從脖頸出傳來的刺痛感，代表的是生死一線的威脅，但杜若曦看著對麵錦霏凰冷峻的神色卻隻是感到諷刺。

  她輕輕地謔笑了一聲，對那守衛長的話語中充滿了嘲諷：“我說，你怎麽就知道，她會為了我而束手就擒？我們可未必是一路人。”

  聞言，守衛長驟然凝滯了目光，眼角不由下瞥向了杜若曦。待看到她臉上張狂的神色後，心中更是怒火縱升。

  “你這個小婆娘，是真的不怕死嗎？你的命現在可是在我手裏，我隻要這麽稍微一動，你當即就要殞命！”

  守衛長厲聲威脅之際，手中的刀刃是更嵌入幾分，一縷鮮血立時流淌而下。

  杜若曦被深入的刀迫著微仰起了頭，她看向錦霏凰的目光則充滿了淡嘲與厭棄。

  “我說的是事實，我們之間，可是不共戴天。我，又怎麽會成為威脅她的籌碼？”

  “哼！你這婆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既然你這麽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那狄族大漢被徹底激怒了，他當下就要將那柄刀狠狠地按下去，讓杜若曦體會到鮮血一分分從身體中流逝的痛苦。

  但錦霏凰看著他下按的動作卻忽而焦急了起來，一聲驚呼立時脫了口，瞬間叫住了他的動作：“慢著！”

  他麵目陰沉地對向了錦霏凰鎮靜的麵容，意外之餘，還有一絲微不可察的自得。

  “不要傷害她，我不抵抗便是了。”

  錦霏凰定定地看了一眼杜若曦，便將目光轉向那大漢，同時也放下了戒備之態，任由兩個狄族衛士上前捆縛住她的雙臂。

  “嗬嗬嗬，你們兩個，還真是有趣。她說你們不共戴天，你卻又放棄抵抗，甘願受擒……哼，帶走。”

  那大漢冷笑一聲，當即命令狄族衛士們將錦霏凰與杜若曦押離了這裏。

  “錦霏凰，我料的果然不錯，你真是愚蠢而可笑。”

  杜若曦微諷地瞥了眼錦霏凰，譏誚與拮揄毫不掩飾。

  錦霏凰對她笑了笑，回首輕言：“或許吧……就算……這不僅僅是為了你。但是，有些事，我也確實不忍見到……”

  杜若曦聞言，麵色微凝，但轉瞬之後便又恢複了一臉的嘲諷。

  “所以說，你有時，真的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