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錦昌業持盞啜飲著香茗，翻看著一些朔方城中的事務散報。一旦進入了每年的礦采時節，他都是忙得不可開交。

  朔方城雖說不需要事事親為，但也總有些事務是要自己親自決斷的。再不然，有關城中情況的監控也得他時不時地過過目。

  但是，流雲霜礦唯有他知道在哪，那邊定然是需要自己日日前往的。雖然這樣每日大老遠出城很是麻煩，但流雲霜礦之重，卻是不得不讓自己這麽做。即便是隨自己打拚多年的下屬，也未必總是信得過。

  或許，真的需要有個小輩來接手他的工作了？

  錦昌業暗自笑笑，想到大哥那個聰穎機敏的大女兒，也是覺得她確實能夠替自己接下這份大任。

  隻不過，這才剛剛迫著她待在朔方城，希望她能不對自己生怨便是謝天謝地了。這個侄女，乖巧懂事是不假，但也是有她自己的心思的……

  無奈一歎，盞中茶水已盡，他剛要提起紫檀木桌上的炎玉泉暖壺給自己續上一杯，卻聽見室外有個丫鬟慌慌張張地來報。

  “城主，不，不好啦……大，大小姐她……”

  一聽到提到錦霏凰，錦昌業騰地一下站起來，心中頓時盈滿了不安。

  “霏凰怎麽了？！”

  丫鬟跌跌撞撞地進了房間臉上還猶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惶措。麵對錦昌業的追問，她嘴唇發白，說話依舊有些哆嗦：“大，大小姐她……她，她消失了……”

  “消失？”

  錦昌業皺起了眉頭，他猜到錦霏凰可能偷偷離開了，但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丫鬟的用詞——她並沒有說錦霏凰不見了。

  “霏凰她偷跑了？”

  丫鬟拚命地搖頭，身子有些發抖：“奴婢方才去大小姐的房間，但久叩房門也是無人回應。大小姐一向是不會睡得這麽沉的，奴婢惟恐她出了什麽事，便直接推門而進。進了房間後，發現一切無恙，而大小姐也確實似乎還在睡著。奴婢心下疑惑，便想叫醒她，看看是不是她身體抱恙。卻沒想到，沒想到她……她被我一碰，就……就消散了……就像個幻影一般……”

  錦昌業已是麵色微沉，當即便欲移步往錦霏凰的院子一探究竟。

  “還不快帶我去。”

  見那她還在那哆哆嗦嗦地，錦昌業不由沉聲下令，那婢女一驚，忙強壓下心中的恐慌，帶著錦昌業一路趕至錦霏凰的院落。

  到房間之內時，其中已是站著那幾位昨夜布下看顧的暗衛，他們此時一見主人到來，皆是不語地俯身跪下。

  看著跪下的幾個黑色的陰影，錦昌業眉頭微皺。

  “影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稟城主，屬下布置疏漏，在內院伏下了善於潛藏的五人，院外又增設了四人，卻仍是被大小姐悄無聲息地逃了出去。其中，伏於院西的一個還被大小姐擊昏了。”

  錦昌業默然片刻，倒也沒有責怪的意思，隻是道：“倒也是我小看了我的這個侄女，沒想到她這麽果決，竟然剛應下我便連夜出逃了。”

  無奈地搖頭苦笑，他掠過跪倒的一幹影衛，話語有些輕飄飄地：“都起來散了吧，是我安排不周，應該便直接讓你去看顧著她的……”

  幾名暗衛稱罪告退，眨眼間便消失了蹤跡，房間內隻剩下錦昌業與那個小丫鬟。

  錦昌業走到錦霏凰睡過的繡床邊，略微一看。

  繡床整潔，卻不免因未曾拾整而稍現繚亂。錦被散開著凹塌了下去，從微微打開了一個小口的被窩中，似乎隱隱繚繞出一縷少女殘留的旖旎體香。

  錦昌業微尬地退了半步，轉身喚丫鬟走近。

  “你看看這床上霏凰有沒有留下什麽。”

  婢女依言上前，開始收拾起了床鋪，而錦昌業的目光則注意向了床頭一個精致鳥架上，還猶自閉目沉睡的奇異禽鳥。

  那奇鳥披了一身金光燦燦的錦麗華羽，姿態優雅高貴，雙爪纖細矯健，鳥首上的翎羽盤繞複雜，猶如一頂皇冠。錦昌業越看，越是覺得她有些像傳說中的鳳凰。

  “城主，這裏有一封信。”

  錦昌業正細細地打量著支架上的奇鳥，忽而那小丫鬟出聲，接著遞過了一份自小巧的香枕下找到的留言。

  錦昌業接了過來，卻沒有立即去看，反而問了她：“當初你看到霏凰是怎麽消失的，其情境如何？”

  見他又問起了這個，丫鬟現下雖已是鎮定了下來，但猶是小心翼翼：“奴婢……奴婢也說不上來，大小姐她……就像是水中倒影，一觸即消……”

  錦昌業沉默地點了點頭，仍看著眼前的奇鳥，停頓稍頃，他吐出一句：“是不是，就像這樣……”

  說著，已是探指觸向依舊是閉目休憩狀的奇鳥，但他知道，此鳥與這丫鬟見到的錦霏凰一樣，俱是術法所為的幻象。

  指尖輕輕一觸，好像抹著了一把空氣，沒有覺得觸及絲毫物件。

  而那栩栩如生的鳥，就在這輕輕一觸之下，如投爐之雪般，刹那消融，似一個不堪探尋的空中樓閣、鏡花水月，觸之即失。

  “對對，就是這樣！”

  丫鬟驚得幾乎跳起。

  她先前進入這房間時，一心記掛著錦霏凰的安危，倒是沒有注意到她的窗頭竟有這麽一隻禽鳥。剛才也是被慌亂擾了心神，又忙著整理床鋪，便也沒有留心。現在看來，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好了，這事不怪你，你也下去吧。”

  錦昌業淡淡一句，已是移步離開了房間。

  那丫鬟聞言，也是如蒙大赦，對著他離去的背影連聲稱謝。

  重新回到了書房，錦昌業隨手跑開錦霏凰留下的短箋，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不由抬手揉了揉額角，對此事有些心力憔悴。

  出神地盯著一處，終於開口傳喚：“影子。”

  “屬下在。”

  “……”

  仍不禁頓了幾息。

  “派布人手隱於各路出城商隊，在北冥雪域打探狄族各部的動作，一定要盡可能地詳盡。一旦有可疑消息出現，立即回報。”

  “是。”黑色的人影深深俯首，但卻沒有像往常一般立即退下，而是恭敬地問詢到：“城主，大小姐她應當還未走遠，我們不去將她追回嗎？屬下這次親自帶人出城尋人，一定安全將大小姐帶回。”

  “不用了，”錦昌業站起了身，向房外走去，采礦商隊即將啟程，他隻及拋下一句：“既然她這麽堅持，我還是遂了她願的好……”

  房間門被闔上，黑影也消失了，隻留下微微散發著毫光的紫檀木桌上，一方小箋所被書就的字跡雅致舒順地展示著：

  二叔，請恕霏凰擅自出走，但霏凰去意已決。無所事事枯待音訊，實在是不符侄女性情。如若此，還不如霏凰親身入雪域，無論是否能尋回霏嵐，也都安危由命。至少，我還能把握住自己做出選擇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