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寂梧變
作者:遂寞成殤      更新:2020-12-14 20:50      字數:3649
  杜家大堂裏,碧老板正頗為享受地飲用著杜家專門用來待客的養生茶,每一口都十分舒心,緩解了這幾日來的勞累。待一杯茶飲盡,杜老爺子正好帶頭領著杜家主和杜若濟走進來。

  碧老板首見杜老爺子,詫異過後也是立即起身作揖:“想必這位便是杜老爺子了,碧某今日有幸一見,真是失敬了。”

  在客人麵前,杜老爺子也是斂了先前的怒意和脾氣,麵色平和地道:“不用多禮。這次怎麽不是老碧來送藥?你可是老碧的兒子?”

  “家父幾年前便把家業傳到了我手上,如今為杜家送的那些藥材,都是由我來操辦的。”

  杜老爺子點頭,思索了一下,道:“不如這樣吧,以後你那的那些藥材,記得給錦家的大丫頭送一份去。今天的這些,就先留一部分下來吧。”

  “錦家?”碧老板麵色一愣,心中暗道奇怪,“杜老爺子可是要送給錦家的大小姐錦霏凰?”

  “是啊,就是凰丫頭,如今她就在這濟城呢。這次的這部分,就先不用你去送了。至於以後的——就直接送到她錦家錦織城便好。”

  杜老爺子笑著說到,一提到錦霏凰,他便是十分中意。

  碧老板微微一怔,便好意地向杜老爺子提醒道:“錦大小姐?她好像今早剛走,我來的時候,正好在濟世渡見到那錦家商會的船了。現在這時候,她怕是已經在連江上行了幾百裏的路了。”

  “什麽!這這這......”

  杜老爺子聽了是大驚失色,同時心下是懊惱不已:

  凰丫頭啊,你這麽早急著走幹嘛?杜爺爺我可還沒好好給你講那《蠱毒百解》呢。你這一走,不知何時,也不知是否,還能再見到我了......

  唉,也罷,反正凰丫頭也拿了《蠱毒百解》,也算是給她傳了一條道兒,應該也不至於讓它失傳吧......

  杜老爺子長歎一聲,沉默了許久,便徑直起身離開了,隻留下了一句:“這次的藥材,便全部,運到斑斕穀那邊吧......”

  聽到“斑斕穀”這個名字,廳堂中剩下的三人皆是齊齊變色。

  “杜家主,杜老爺子這是?”

  碧老板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同樣大驚失色的杜家主。

  “嗬嗬,我家老爺子,我也不大清楚,哪裏敢多問啊......”

  杜若濟看著杜老爺子消失的背影,眼中升起了一抹擔憂:爺爺,您真的,還是要去嗎......

  斑斕穀,與寂梧山、斷天塹,共稱為遂域九州三絕地。

  ............

  七月十九日,夜。

  寂梧山又似往常一般悄無聲息地籠上夜衫,一度持續著它千年不變的岑寂和孤寒。

  寂梧山高達萬仞,一座孤鋒矗立兩江相夾的群山之間,宛如鶴立雞群。從山底到山頂立滿了枝葉繁茂的高大挺峻的梧桐,在山的映襯下,那株株梧桐又好似一片片寬闊厚實的梧桐葉,片片華葉相接,將寂梧山裝飾成了一個屹立於遂域九州的梧桐!

  而在這巨山梧桐之頂,那最高大古老的梧桐木下,簡衣少年孑孑而立,一縷孤影萬古長寒。若偶有微風吹拂,那隨風而起的冠發葛衣,更是為這少年平添一抹淒寒。

  少年在那淒涼的月光下靜靜佇立,寒涼的視線投向遠方山腳下那奔騰不息,行船往來的連江。這種時候,是除了少年吹簫奏曲之餘,最喜歡做的一件事。

  這一望,常常就從夜幕降臨到月落日升,往往是露水濕透了簡衣,也仍不願去歇息休寢。而在少年那深邃的眼瞳深處,誰又知道埋藏了多少熾烈與火熱的願望?他也曾渴望過,外麵的世界,無拘無束的自由,人聲鼎沸的喧囂,以及,形影不離的陪伴......

  唉——

  少年緩緩舉起手中的墨色長簫。

  事情往往便是如此,寂梧山再度響起了孤寂淒涼的簫音。

  森寒淒切之音如嚴冬的凜冽寒風,不停歇地穿行激蕩在草木枝葉之間,未至隆冬,卻讓寂梧山冰封亙古,寒涼之音喚醒了千千萬萬的音魎魅影,無數虛幻無形的音魎,隨著簫音共舞諧奏,讓這冰寒冷寂的山林同悲同泣。

  一曲奏畢,寒涼之音隱隱回蕩不息,似乎在昭示著寂梧山亙傳萬古的蒼涼。

  不知怎的,久已習慣如此的少年心頭卻突湧起一個詞來——“壓抑”。這詞,不是那個溫暖如春的少女對自己簫音的評價嗎?

  少年微微露出了一絲苦笑,連自己都已經這麽覺得了嗎?

  回想起那日她的笛音,那樣溫暖,那樣熱烈,那樣奔放,充滿了生命的活力和熱愛。如太陽般暖人,如鳳凰般輝煌,其熱度,竟可將自己那如玄冰般塵封之心,都觸動融化。

  《萬物生》,春回大地萬物發。玄冰心,永寒冬去豈韶華?

  那首曲子,還真是令人向往啊......

  少年心中感慨,雖已向她學了此曲,卻並不打算輕易奏出。寒涼的目光,依舊是帶著微不可察的向往之意,望向了連江上往來的船。那些船中,有一艘似曾相識的高大樓船正逆流而上,船中的人,重新經過這片萬古孤寂的絕地。

  鳳凰有朝一南遊,遊時光華散九州。

  寂梧千年恒封日,無音難將鳳凰留。

  正當少年心中默念之時,聽覺靈敏的耳朵突然聽到了不屬於寂梧山所擁有的聲音。那聲音細碎若鈴,自寂梧山腳緩緩而上,直上山頂而來。

  少年眼神微冷,舉起墨簫,簫音響起,萬千無形音魎重新顯現山林。淒緊的簫音猶如戰鼓,鼓動指揮著由音魎組成的千軍萬馬聚集向那鈴音響動之處,驅逐那闖入寂梧之人。

  簫音不斷,少年卻微微變了色,那些音魎一接近鈴音響動之地,便好似失去了感知一般,無法辨別那鈴音的具體位置。簫音漸息,鈴音不斷,細細碎碎地自遠而近,向少年所在之地而來。

  少年放下墨簫,雙手後負,麵色淡漠地看向林間那漸漸清晰的身影。

  來者,身著做工考究、黑底明紋的華嚴莊重的祭祀之服,那祭服上紋滿了玄奧繁複的草木鳥獸之紋,最顯眼的是衣邊和胸口那些似火焰燃燒般的梧桐葉紋。

  少年微眯著眼,看向了來者手中小巧精致,閃動著華光的金鈴。

  “音術秘寶——號鈴,你是宗禮台的人?”少年淡淡地開口。

  “我乃宗禮台司祭,特持大宗祭之令,召寂梧山守靈人回返。你,便是守靈人?”

  那司祭態度有些倨傲地開口,因少年對自己的怠慢及指揮音魎截殺自己而感到冒犯和不滿。

  “召我回去?”

  少年眼神微冷,語氣冷漠:“憑什麽他一句話,我就得聽他的?你們宗禮台,可在上一代守靈人還在之時,就未曾來過了。如今,怎麽又想起到寂梧山來了?”

  司祭見少年這有些無禮之言,不由也怒了:“召你回去是抬舉你,要不是前幾日天現異象,鳳凰出世,大宗祭推演天命,哪輪得到你這小小守靈人受大宗祭親召?小子,我勸你別不識抬舉,乖乖領命回去。”

  少年麵色冰冷起來,麵若寒霜,那司祭正要再威脅,不料一陣無形的音波突襲向自己,猝不及防之下,竟被擊退數步。

  “你!”

  司祭大怒,手中秘寶號鈴華光一盛,細碎的鈴音再度響起。

  “我自五歲起便在這寂梧山,十三年來,再未出過一步。我不知為何我要獨自一人與這山林為伴,但是如果我的自由隻不過是你們宗禮台一句話的話,那這自由,我寧可不要!我乃寂梧山守靈人,守靈人之責,便是嚴禁任何人踏入寂梧山一步。你再不走,休怪我無情!”

  少年冷厲地盯著那司祭,吐字如冰碴般森冷,字字如刺,一根根刺入他的靈魂深處。

  司祭大驚,他自己的音術修為已是不俗,可算是在整個九州也是排得上號的。可麵前的少年顯然修為更是高深,竟然是字字皆可為音術,讓自己這個宗禮台司祭,也是招架不住。

  司祭不由有些害怕起來,他強忍著腦內的劇痛,催動起號鈴來:“住手!你可知你在做什麽?小小低等守靈人竟敢攻擊宗禮台司祭,你這是以下犯上。再不住手,別怪我不客氣,用這號鈴控製音魎來對付你這個守靈人了!”

  少年冷哼一聲,略有些譏諷道:“哦?那你倒是試試?”

  司祭大怒,立刻催動號鈴操縱起音魎。但令他錯愕的是,之前那些不敢攻擊,對他敬若首將的音魎此刻竟再也無法被號鈴影響,個個都似乎滿懷怒意地向這個它們眼中的入侵者包圍而來。

  “這號鈴怎麽不管用了?你幹了什麽?”

  司祭驚恐交加。

  “虧你還是宗禮台司祭,這號鈴在你手上還真是浪費。”

  少年淡漠地看了那司祭一眼,便讓音魎發動鬼音攻擊。

  “號鈴確實是可以一定程度上控製音魎,但前提是——對寂梧山和死去的他們懷有敬畏之心。”

  嘈亂錯雜的鬼音瞬間充斥了整個腦袋,那司祭奮力發揮自己畢生的音術修為和宗禮台術法進行抵禦。此刻,他再也不顧他那高高在上的形象,隻是拚命向山下逃竄而出。音術秘寶號鈴以超常的頻率振動著,它幾乎要承受不住自身的振動,隻為司祭自己可以逃得一命。

  也不知是否是號鈴起了作用,那司祭感到腦中刺痛減輕了不少。他不由有些鬆了口氣,賭咒似地惡狠狠轉頭暗罵一聲,卻不料鬼音驟然加強,一瞬間腦中比先前更加刺痛了。那司祭不禁打了個哆嗦,咬著牙一心逃出這鬼音之林,腳下的速度更快了幾分。

  “真是窩囊,要不是看在你是宗禮台司祭,今夜估計又會多一條亡魂了。”

  少年聲音淡然,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管那個拚命逃竄的司祭。

  連江上的樓船漸遠,少年一聲輕歎,看向了頭頂巍峨高聳、拔地參天的巨梧。

  “自由?蒼梧樹依舊空空如也,為孤寂所困的自由又何謂自由?”

  隻是,少年未曾發現,頭頂的星野,不知幾時變換,一隻展翅金凰已蒞臨蒼梧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