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冉將裴雲滄等人送到學校，又和祖蓮、兩位師弟一起去人民醫院。

  此時已經夜裏11點，人民醫院基本恢複了秩序，但大廳和各科室還是滿滿當當的。

  燒傷的後續觀察非常重要，有些從火場出來的人，看著沒什麽事兒，其實已經熏壞了肺部，比身上帶著燒傷的傷員情況還危險！

  蘇冉找到在醫院大廳幫忙的祖義豐，從他口中得知，祝浮生的手術十分順利，已經轉危為安，轉去了住院部繼續觀察。

  蘇冉問到病房號，立馬趕了過去。

  顧瑜正在給祝浮生擦拭身上的髒汙，她在手術室外候診的時候，見到好些個前來探望祝浮生的人，從這些人口中，顧瑜得知了祝浮生舍生忘死，奔赴火場救人的故事。

  顧瑜很心疼這個還沒有自己女兒大的孩子，把陸可君完全交給同事照顧，自己一直陪著祝浮生。

  祝浮生還在夢中。

  夢裏的他生病了，正在被人照顧，照顧他的人非常非常的溫柔，說話的聲音也非常非常的好聽。

  她會用帶著笑意的聲音呼喚他的小名，會陪他坐在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榆樹下聊天，問他：小鎖呀，你長大以後，想做什麽呀？

  “我想永遠永遠和媽媽在一起！”

  媽媽？

  自己有媽媽嗎？

  他突然迷茫了，身邊那個人的影子也開始模糊。

  媽媽是什麽樣子？

  他拚命地回想，卻拚不出媽媽的臉，仿佛他從來沒有看清楚過媽媽的臉。

  那是誰在陪著他？

  是誰一直對他那麽溫柔？

  身旁的人消失了，大榆樹也消失了，他覺得心好痛啊，身上也很痛，好似他的心被人從胸腔裏挖了出來，又不停地用棍子抽打！

  好痛苦啊……

  誰能來救救他？

  誰能來幫幫他？

  如果他沒有溫柔地媽媽，那是誰一直在陪著他？

  “鎖兒？小鎖兒？醒醒啦，又做噩夢了是不是？快醒醒，該起來練功了。”

  他又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小名，好熟悉的聲音啊，是誰？

  “鎖兒？別賴床了，等練完功，爺爺帶你去吃炸醬麵，給你放很多辣椒油和醋，蓋上厚厚的一層，好不好啊？”

  哦。

  是爺爺，他沒有媽媽，但他有個對他很好的爺爺。

  蓋上厚厚一層辣椒油，倒上很多很多醋，又酸又辣的炸醬麵，他最喜歡吃了！

  可是……可是有人不讓他這樣吃，說會影響嗓子！

  是誰呢？

  是……周扒皮！

  周扒皮總管著他，還老是罵爺爺，是他最最討厭的人！

  他總在心裏偷偷地詛咒周扒皮，詛咒他快點兒死，這樣就沒有人罵爺爺了。

  可是為什麽，爺爺會死在周扒皮前麵呢？

  他們都說爺爺得的是不好治又費錢的病，他願意給爺爺花錢啊，可他又沒錢。

  他聽話，他學戲。

  周扒皮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隻求周扒皮去給爺爺交醫藥費。

  可是為什麽，爺爺還是死了呢？

  是他不夠努力嗎？

  為什麽死的不是周扒皮呢？

  他那麽壞，爺爺那麽好。

  他真的真的好傷心啊……

  ……

  “瑜姨，辛苦你照顧浮生了，他怎麽樣？麻藥還沒有過嗎？”

  顧瑜指了指病房外麵，示意蘇冉到外麵說話。

  “醫生來檢查了，說是麻藥勁兒已經過了，現在沒醒是因為太累，讓我們不要叫醒他，讓他好好休息。”

  蘇冉聞言放心了不少。

  “找到阿滄他們了嗎？有沒有受傷？”顧瑜問道。

  “在三院找到了，傷得不嚴重，我已經把他們送回學校了。”

  “那就好。我聽來看望祝浮生的人講了火場的事情，實在是太凶險了！對了，他們還提到一個叫周天銀的，是東嵐戲樓的老板？你見到他了嗎？”

  蘇冉搖頭。

  “沒在三院？還是……沒有救出來？”

  “沒在三院，也沒人看到他已經出來了。”

  “那就危險了。”

  顧瑜歎一口氣，看向病床上的祝浮生。

  “咦？這孩子怎麽哭了？醒了嗎？”

  顧瑜話落，就聽到祝浮生發出囈語，叫了一聲“爺爺”。

  “看來是做噩夢了。”顧瑜歎著氣說道，“剛剛經曆了那麽危險的事情，這時候最容易夢到自己最親的人了，他爺爺一定對他很好吧。”

  蘇冉點頭。

  對於孤兒祝浮生來說，祝老爺子是他的恩人。

  養他長大，教他唱戲，給了他一條活路。

  “瑜姨，麻煩您照顧浮生這麽久，您去休息吧，我留在這兒照顧他。”

  “好，可君今晚也要留在醫院觀察，我就在二樓的201，有事兒你就去找我。”

  顧瑜又看一眼祝浮生，“他要是一直做噩夢，你得把他喊醒，那樣不好。”

  “恩，我記住了。”

  蘇冉將顧瑜送走，接手照顧祝浮生。

  顧瑜已經為祝浮生擦洗過，也給他換了病號服，蘇冉拿起浸濕的紗布，輕輕地擦掉祝浮生眼角的淚水。

  祝浮生的眼皮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病房裏隻留了門口一盞小燈，他很快就適應了室內的光線，發現了坐在床頭的蘇冉。

  “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蘇冉帶著愧疚的問。

  祝浮生看一眼蘇冉手裏的紗布，虛弱地笑笑：“我要謝謝你叫醒了我。”

  他很想爺爺，又不想夢到爺爺，不想認識到自己有多脆弱。

  “裴師兄他們還好嗎？”祝浮生啞著聲音問。

  “他們都處理完傷口，回學校了，醫生說，幸虧你們在火場救人的時候懂得做防護，沒有吸進去什麽毒煙。”

  “裴師兄教的好。”

  “行了，快別說話了，趕緊再睡會兒，離天亮還早著。”

  祝浮生閉上了眼睛。

  蘇冉把被子給他掖好，剛坐回去，又看到祝浮生睜開了眼睛。

  “怎麽了？”

  “周扒皮救出來了嗎？”

  “現在還不知道，沒有打聽到消息。”

  “現在幾點了？”

  “快12點了。”

  “那應該已經救完了，嫂子，你幫我去問問好嗎？”

  蘇冉沉吟兩秒：“好，我去問，你先休息，有事情就喊護士幫忙。”

  虛弱的祝浮生用眨眼睛來做回答。

  蘇冉不太放心，又去二樓找顧瑜。

  陸可君已經睡著了，心驚膽戰了一晚上的顧瑜坐在床邊打盹兒，蘇冉不忍心再喊顧瑜，去到門診大廳，找到宋武燦師弟，請他上去幫忙照顧祝浮生。

  留在醫院的公安同誌們不清楚火場的情況，蘇冉去到附近的電話亭，先撥號台查到六院和消防隊的電話，接著撥去了六院。

  “找人是嗎？叫什麽名字？來過我們這裏傷員全做好登記了。”電話那頭的人十分熟撚的說道。

  “周天銀，男，40多歲。”

  電話那頭的工作人員已經翻了很多遍名單了，聞言道：“沒什麽印象，你等我找一下。”

  蘇冉又等了一分鍾。

  “我們這收的傷患裏沒有叫周天銀的，你再問問人民醫院和三院吧，可能在那裏。”

  “好的，謝謝您。”

  蘇冉掛斷電話，開始往消防隊撥電話。

  “嘟嘟——”

  “嘟嘟——”

  消防隊的電話一直處於忙線狀態，蘇冉撥到第四次，才通上話。

  “尋找東嵐戲樓火場救出來的人嗎？三院、六院和人民醫院都去了嗎？”

  “都問過了，都不在。”

  “那有沒有可能自行回家了？”

  “沒有回家。”

  電話那頭的人停頓兩秒：“記電話方便嗎？我給你一個電話號碼，你打過去說一下他的體貌特征，看看能不能對得上。”

  “是醫院嗎？”

  電話那頭的人又停頓兩秒，一口氣說道：“這是城北殯儀館的電話，我們一共送去了9位遇難者遺體。

  但你別急，有可能你的家人被拉去了其他醫院，也有可能根本沒去聽戲，去了別的地方。

  你先問問好嗎？要是還沒有找到，再來我們隊裏或者去公安大隊做登記。”

  對於周天銀，蘇冉做了最壞的猜想，但依舊沒敢去想，這次著火會有多少遇難者。

  蘇冉沉默著記下殯儀館的電話，心情平複了之後，才撥過去。

  那邊的工作人員同樣沒有休息，接電話很快，問：“你好，這裏是城北殯儀館，請問有什麽事？”

  “我想問問，東嵐戲樓的遇難者裏，有沒有一個身高1米7，體重大概170斤的男人？”

  “有一個比較符合你說的情況，但是他家人已經在趕過來認領的路上了啊，你是他什麽人啊？”

  蘇冉趕忙問：“他家裏人？那你們確定這位遇難者的姓名了嗎？”

  “他的家屬還沒有到，現在確定不了遇難者的身份，你要是……也可以過來認一下。”工作人員委婉的說道。

  “那方家屬提供遇難者姓名了嗎？”蘇冉問。

  “提供了，姓周，叫周天銀。你這邊也登記個名字，過來看看吧。”

  “不用了，謝謝您。”

  “行，那你再去其他地方找找，我這裏有好幾個打電話過來問了，然後又在醫院找到家裏人的，還特意給我打過來報喜呐！我也祝你早點兒找到自己的家裏人，安安心心的回去休息！”

  不知道內情的工作人員，說著發自內心的祝福。

  “您辛苦了。”

  蘇冉又道一聲謝，拔掉了自己的電話卡。

  現在基本能確定，周天銀已經遇難了，蘇冉真不想由她來宣布這個消息，可是祝浮生還在病房裏等著。

  蘇冉做一個深呼吸，邁步回住院部。

  走到花園拐角的時候，蘇冉聽到住院部那裏傳來了噪雜的吵架聲，趕忙加快腳步。

  穿過拐角，沒有了花壇裏的植物遮擋視線，蘇冉看清楚了吵架的人——宋武燦師弟和《今日晚報》的何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