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麵帶微笑的朝蘇冉招手，示意她快些過去落座。

  此時裴雲滄即將走完圓場，蘇冉忙不迭的過去，在裴月右側坐下。

  “今天唱《春秋夢》的第一場，準備的倉促，樂隊也不齊全，你多擔待。”裴月的聲音裏帶著些許歉意。

  《春秋夢》是裴派自編的神鬼戲，取材來自《搜神記》中的《杜蘭香與張傳》、《弦超與神女》、《紫玉韓重 》和《靈帝夢》，屬於二次創作的劇目。

  《春秋夢》講的是神女杜蘭香與凡人張郎的故事，張郎為人正直有德，當受天命為凡間帝王，神女杜蘭香奉命下凡幫助張郎，嫁做張郎妻，為他生兒育女、披甲上陣、斬奸除惡，輔佐張郎登上帝位！

  然而，張郎坐擁江山後，便與杜蘭香離了心，不僅廣納美人兒，還輕信道士，殺了杜蘭香，奪她功德，為自己謀得神位，自封靈帝！

  杜蘭香死後，回到天庭找天帝告狀，天帝盛怒，準許隻有魂魄身的杜蘭香進入靈帝夢中報仇。

  杜蘭香在靈帝夢中將他殺死，奪回了自己的功德，重回自己的肉身當中，取代靈帝成為一代女帝！

  《春秋夢》的第一場戲便是杜蘭香被殺，故而開場便叫了一聲冤。

  “唰……”

  裴雲滄走完圓場，將春秋扇打開了，對著觀眾露出的是畫有白色曼陀羅華的那一麵，符合的是杜蘭香神女身份。

  “阿母處靈嶽，時遊雲霄際。

  眾女侍羽儀，不出墉宮外。

  飄輪送我來，豈複恥塵穢。

  從我與福俱，嫌我與禍會！”

  這是一段念白，前三句點名戲中人的神女身份，語調清冷孤傲，後一句是講給張郎聽得，威脅中帶著憤怒。

  這是一段帶著韻律化的“韻白”，取自《杜香蘭與張傳》中的一段原文，裴雲滄用帶著節奏感和音樂性的方式念出來，抑揚頓挫間情緒到位，悅耳又傳神！

  蘇冉忍不住的叫了聲好！

  裴小鵲聽見了，小聲嘀咕道：“這碰頭好叫的也太晚了。”

  蘇冉咧咧嘴，的確，碰頭好該是裴元滄亮相時便喊出來的，可她這個從異世界穿來的人對鬼神之事格外心虛，進了門就被眼前的場景給迷惑了，根本沒能分辨出來呀！

  “鐺——”

  鑼響開奏，裴雲滄翻腕耍扇，展示了一番扇子功後，將畫有曼珠沙華的那一麵對朝著觀眾，宣示著他的鬼魂身份，開始怒斥張郎的薄情寡義、狼心狗肺！

  這一段屬流水快板，裴雲滄把杜香蘭的真情幫助和死後怨恨表現的極其到位，將蘇冉帶入戲中，想與裴雲滄一起痛罵張郎！

  “怨啊——我的天帝！”

  這一句結尾裏，“怨”字聲低音輕，“啊”字猛然拔高，淒厲無比，最後四個字喊的是派杜香蘭下凡的天帝，帶著哀怨和委屈，令人忍不住的想為杜蘭香掬一把辛酸淚！

  這就是裴派神鬼戲！

  可以隨時隨地帶動觀眾的情緒，讓觀眾為戲中人哭、為戲中人怒！

  “好！唱得太好了！”

  蘇冉站起身為裴雲滄鼓掌，所有觀眾都為裴雲滄鼓掌！

  裴雲滄動作優雅的收起春秋扇，對著觀眾施施然一禮，踩著裴派鬼步退場，讓蘇冉直呼有眼福！

  “蘇小姐還喜歡嗎？”裴月問的有些緊張。

  裴派神鬼戲已有十幾年沒有在外人麵前開演，這次倉促開演，準備不充足，樂隊不齊全，中間不止有錯板兒，托腔保調做的也不夠好，在裴月看來，簡直是一場可以打負分的演出，她甚至已經開始後悔沒聽裴雲滄的，不要樂隊，直接清唱了！

  “喜歡！”蘇冉不假思索的回道。

  裴月愣了一下：“真的？”

  “真的啊！比我想象的還要精彩呢！”

  裴月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蘇冉知道裴月在唱戲上追求苛刻，見裴月如此，一定是方才那場戲有不完美的地方。

  蘇冉道：“你們準備了這麽多道具，昨晚肯定忙到很晚吧？還有阿滄，上妝換衣也要很久吧？他是不是天沒亮就起床做準備了？”蘇冉帶著歉意的說，“我真沒想到會是這麽隆重的一場戲。”

  “蘇小姐幫我們找回了高祖父的春秋扇，值得我們這麽隆重的對待。可惜還是倉促了些，下次，等裴派神鬼戲有機會唱全本的時候，我一定請蘇小姐坐頭排！”裴月無比鄭重的對蘇冉承諾道。

  “好呀！我一定到場！”蘇冉說著看了看裴雲滄退場的方向，問，“阿滄什麽時候出來呀？”

  “他要出戲了才能出屋。”

  蘇冉知道裴雲滄每場戲開場都會默戲，他對唱戲的認真如同裴月一樣，方才有不完美的地方，裴雲滄現在一定在複盤整場。

  “那我能單獨和您聊聊嗎？有一件重要的事！”

  “是你昨天說的那件事嗎？”裴月問。

  蘇冉點點頭，並看了一眼帶著小朋友收拾院子的裴小鵲，把裴小鵲看得莫名其妙，惴惴不安。

  “請跟我來。”裴月將蘇冉帶出第二進院，去到第一進院的菜棚裏。

  蘇冉直入主題，道：“我前些日子打聽消息時，問到了裴小鵲的親生父母在哪兒，您想把她送回家嗎？”

  裴月眉頭一皺，萬萬沒想到蘇冉要說的是這件事，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蘇冉繼續道：“裴小鵲的爸爸叫韓奇，媽媽叫王青，裴小鵲出生時韓家很窮，奶奶又重男輕女，逼著裴小鵲的爸爸把她給丟了。現在韓家從商，在順義和昌平開了幾個廠子，經濟條件十分優越，裴小鵲也有了兩個弟弟。”

  “韓家重男輕女，小鵲回家也不會受重視吧？”裴月擰著眉說道，“這麽多年，都沒見韓家人找小鵲。”

  “裴小鵲的奶奶八年前就死了，現在韓家做主的是王青，他們不找裴小鵲，應該是沒想到裴小鵲還活著。”

  “也是……”裴月回憶著過去，低聲說道，“小鵲生在12月，她的家人把她丟在了一條結了冰的河上，是一個過路的好心婆婆聽到了她的哭聲，發現了她。

  婆婆不知道能把她送到哪兒，就把她帶到了無量觀，那天我正好帶著阿滄去無量觀祈福，便把她帶回家養了。”

  裴月講到這裏，眼睛漸漸紅了，拿手比劃著說：“小鵲那時候剛剪了臍帶，才這麽點兒大，瘦瘦小小的，還沒有五斤重，我都怕養不活她，天天出去給她借母乳喝，一轉眼，她都是個大姑娘了。”

  “這些年她跟著您沒遭罪。”蘇冉寬慰裴月道。

  “院子裏孩子多，她也沒享到什麽福。”

  “那您……會告訴她親生父母的事情嗎？”蘇冉試探著問。

  裴月沉吟片刻，道：“我會告訴小鵲，讓她自己做選擇。”

  蘇冉當即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

  蘇冉沒等到裴雲滄出戲，也沒在裴家院子吃午飯，她怕自己因為壓製不住喜悅而露餡！

  蘇冉找家飯館兒吃了午飯就提前去了什刹海，方瀾攝影師住處很好找，與恭王府就隔了三處院子。

  方瀾不愧是宋暉的老夥計，家裏的布局與宋暉家幾乎一致，同樣分了兩個攝影棚， 連服裝間的收納都幾乎一致！

  蘇冉是趕早到的，造型師都還沒到，蘇冉表明自己可以做妝造，不需空度時間的等待造型師到來。

  方瀾很放心宋暉的推薦，也不考校蘇冉，直接提前給蘇冉計時了，是以，蘇冉比其他模特兒提前一小時結束了工作。

  此時不過下午五點，蘇冉在什刹海的電話亭給甄之華撥了一個電話。

  甄之華家裏沒有電話，蘇冉還得等對方去喊甄之華來接，這個過程等了20分鍾之久。

  電話裏，甄之華十分抱歉地說道：“蘇同學讓你久等了，我剛結束下午場的拍攝，把模特兒全部送走。”

  “是我考慮不周，沒想到這點。”

  簡單地客套罷，蘇冉問：“甄老師，您看哪天有空拍攝上次您說的套係？”

  “後天上午我就有空，你呢？”

  “我也有空，那就這麽定了？”

  “好！”甄之華接著又說，“上次咱們拍的掛曆我已經洗出來並投出去了，目前隻有兩個出版社給了回複，你選上了5張，等其他出版社和掛曆廠家全都回複了我再告訴你。”

  蘇冉沒想到甄之華速度挺快的，但一想他極其缺錢，又能理解了。

  蘇冉問：“您一共投了幾張呀？”

  “你的有47張，投了23個地方。”

  蘇冉對自己的出片有自信，這個張數在她的預計範圍內，但她沒想到甄之華的人脈還挺廣，投了這麽多出版社和掛曆廠家。

  “我等您的好消息。”

  掛了電話，蘇冉進了臨近什刹海的商場，用新掙的錢買了一些成分安全不傷皮膚的化妝品，這才搭車回家。

  晃晃悠悠的公交車非常助眠，車上的其他人都被搖出了困意，蘇冉也閉上了眼睛，但她腦中全是“杜蘭香”的身影。

  驕傲、嗔怒、哀怨、不甘、委屈……

  “滄老板之絕色，原著誠不欺我！”蘇冉喃喃說道。

  “嘀嘀——”

  司機師傅在前麵按起了喇叭：“小姑娘你嘀咕什麽呢？宋莊到了，你到底下不下啊？”

  “啊？”

  蘇冉看一眼車窗外，可不就是宋莊麽？

  平日裏無聊枯燥的車程，今天因為她隻顧著回憶上午那出精彩的《春秋夢》，一下子就過去了！

  蘇冉趕緊拎著包下車，直奔老李頭的小賣部。

  “哎呀小冉來啦？快回家去看看吧，你爸媽打起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