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賽又打開一聽啤酒，這次是遞給了甄真，然後又給自己打開一聽。

  “你不要喝這麽多啦！”甄真有點憂心。

  “這點酒才哪跟哪。”葉賽說道，的確此時她口齒清晰，隻是有點亢奮。

  “娛樂圈裏，流量的粉絲會帶來一定的破壞性，粉絲到處刷存在感然後惹人生厭。到花滑這裏其實更是如此，花滑這麽個小眾項目，如果陡然來了很多毒唯腦殘粉，其實就是對花滑生態的一種破壞——原本的百家爭鳴變成了一家之言，沒有對花滑本身的討論，隻變成了對某一個選手的誇讚——吐槽都不行，隻能誇。這種生態環境，不是花滑的生態，是明星的生態，流量的生態。”

  甄真咽了口口水，開始覺得葉賽喝多了，雖然按常理她這會兒不應該醉。

  “但其實，很多看花滑的都會有偏好的選手，怎麽都會有傾向的。那你說，看花滑什麽心態最好？”

  “最好的心態？”葉賽從甄真手裏搶炸雞塊，甄真沒敢反抗，慫慫的鬆了手，奇怪的咧，明明還有那麽多，非從她手裏拿。

  她又覺得葉賽喝多了。

  “最好的心態就是，你能夠在各方麵考量後，對大多數的比賽結果都能接受。花滑的很多比賽結果很多時候的確是多方麵因素決定出來的，但話又說回來，就像芭蕾跟拉丁，探戈和歌劇，本身選手呈現出的主題就不同，本身就對節目沒有明顯的界定標準。所以如果看花滑很多年並且足夠了解規則，你會知道這些結果就是一個大差不離彼此稍退一步都能接受的結果。我要捧新人，也要讓你這個老將有安慰，所以新人冠軍你亞軍。或者說，明明這個明星選手失誤了，但因為他有號召力，我就多給點分讓他上領獎台。花滑賽場上，別TM老說自己偶像壓分，其實他可能吃的紅利更多。”

  “舉個例子，”葉賽打了個響指，“布魯塞爾冬奧會，伊蓮娜的粉絲總說是黑幕，她們的理由是什麽？理由是伊蓮娜兩年世界冠軍，有資曆。但你說，伊蓮娜技術難度高嗎？不高。她無非就是命好在那一時期被選中成為一個明星選手而已——她俄羅斯國籍，長的還行，難度湊合，那個時候沒有很強的競爭對手，自己還很會炒作，所以她就拿了世界冠軍。換句話說，就實力來說，她實力並不突出，在那個時候她是在滑聯力捧下才成為所謂的花滑女王，在這個過程中她吃了紅利。反過來，當她的難度跟宋顏寧她們相比不再具有優勢的時候，就理所當然的被比了下去，這很正常，這個比賽結果是完全沒有質疑的理由的，但伊蓮娜粉絲卻說被欺壓，這哪行？伊蓮娜粉絲依仗的無非就是伊蓮娜是前輩更有資曆，但在競技體育裏，資曆是你拿冠軍的最大理由嗎？也就是在花滑這樣的打分項目裏能把資曆作為冠軍因素堂而皇之的說出口。”

  甄真點頭：“所以你會覺得布魯塞爾冬奧會的結果是正常的。”

  “錯了，”葉賽衝她比了一個大大的叉，“其實當時宋顏寧帕夫柳琴科和丹尼洛娃，這三個人的名次不管怎麽排，我都覺得正常，宋顏寧拿冠軍也不是不可，甚至當時宋顏寧不上領獎台，我也會覺得有這個可能。確切的說，當時前四名選手在一定範圍內名次不管怎麽變，都是有發生的可能的。我都不會太驚訝。”

  葉賽又喝了一口啤酒：“所以這就是關注花滑本身和粉絲的區別。粉絲僅僅因為自己偶像沒拿冠軍就大喊黑幕不公正。但對長時間看花滑的選手來說，可能出現的結果並不是單一的，比賽的結果是一個範圍，而不是一個明確的名次。”

  甄真皺了眉：“難道你從來就不會生氣嗎？那你這樣的話對結果的接受度也太高了，你就沒有為比賽結果生氣的時候？”

  “有過啊 ，”葉賽站起來開始翻找杯子，顯然還是沒喝夠，因為站起來她聲音大了一些，“韓國冬奧會，李言蹊輸給明石星嵐和美國選手的時候，我就很生氣。當時我覺得李言蹊更值得金牌。”

  甄真嗖的瞪大了眼睛。

  一米七八高高瘦瘦雙腿修長的葉賽拿著杯子風姿綽約的走回來——她隻有喝了酒並且喝到微醺的程度才能把步子走得這麽娘。

  “我當時生氣到寫了三篇文章來說不公正，”說完葉賽衝她挑了下眉，“其實現在想來還是不服氣那個結果，隻不過結果已經不能改變了而已。”

  “今年的冬奧會，江州若雲和顧涵星不管誰奪冠我都覺得正常，但對輸了的那一方的粉絲來說，估計又得撕了。”說到這葉賽很老道的歎氣，一點也不含糊的給自己的杯子倒滿了啤酒。

  “你別喝了……我怕你一會真喝醉了我抬不起你來。”

  其實她心裏想的是，高腳杯盛啤酒，老板你這愛好真是絕了。

  “我真沒事，喝到醉的話還需要一個過程。”葉賽眼睛特別亮，說話依然非常清楚。

  “其實像明星選手自帶的粉絲行為，這些現在宋顏寧也有。”

  “宋顏寧職業生涯最被人爭議的一場比賽，就是當年她跟貝爾亞克娃的那次世界錦標賽，其實很多人也會覺得宋顏寧應該拿冠軍，因為3A和4T分值相差不大，而且宋顏寧理應有更高的短節目優勢。但結果你看到了，宋顏寧亞軍。很多喜歡宋顏寧的人還是心理不平的。這也是宋顏寧作為明星選手帶來的效應。那場比賽，宋顏寧作為世界冠軍和更有資曆的選手，拿冠軍不奇怪，但貝爾亞克娃作為有四周跳的新秀，拿到冠軍也不意外。”

  甄真點頭。

  宋顏寧是這個周期毫無疑問的明星選手，甚至可以說，她的影響力比顧涵星和江舟若雲還要大一些。跟顧涵星比，宋顏寧手裏的冠軍成績更多，跟江舟若雲比，宋顏寧自帶的話題點又更高。因為顧涵星和江舟若雲都是來自花滑強國，相比之下，從如今花滑女單薄弱的中國橫空出世的宋顏寧，無論自身經曆還是成績更被人津津樂道。

  像宋顏寧這種，自身各項指標優秀，從小女單一路成長到大女單，中途又被輿論虐過，但自身又特別勵誌的明星選手，跟她一起正常走來的粉絲粘性很強，忠誠度很高。因為她們是看著宋顏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這種養成係加成就感十分了得。

  “不過宋顏寧跟曆代明星選手比有個好處，她自己不帶輿論。這一點她做的很好，所以她的粉絲雖然忠誠度高，但不怎麽作妖刷存在感。”

  “明星選手的粉絲最喜歡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偶像捧成花滑裏的現象級選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花滑界天降紫微星的那種，恨不能讓所有人承認自己偶像是整個花滑史上最優秀的選手沒有之一。所以她們會跟別人撕跟別人吵，一定要把一些明明是欣賞哈姆雷特的那種見仁見智的東西分出個三六九等。這才是讓人惡心的。”

  “相比之下宋顏寧的粉絲這點就挺好。很多時候我還是相信‘粉隨正主’這句話的。畢竟偶像最開始的意義是以榜樣的方式潛移默化的讓粉絲成為和你一樣好的人，而不是讓粉絲成為為你撕逼撕翻全世界出口罵髒話的人。”

  “所以宋顏寧做的很好。”葉賽下了結論。

  真是，相當高的評價了。甄真在心裏說道，不知道宋顏寧聽到這話會咋樣。

  葉賽為什麽這樣說甄真不知道，但甄真知道宋顏寧數十年如一日的自律和認真，這姑娘除了有時候比賽時心理壓力大，因為目標太清晰又很有執行力導致有點折騰自己之外，其他方麵的確無可指摘。

  而且，宋顏寧有個特點，就是她不管接受什麽采訪，都幾乎沒有互相矛盾的時候。

  不管是不同采訪之間說的話，還是言論和行動之間，宋顏寧幾乎沒有前後矛盾或言行不一的地方，而且她的言論裏也很少有指向性和暗示性。她不會說有時候會因為一些言論就想死，也不會說自己多麽努力卻還是沒結果這樣的話，所以到最後，她的粉絲不會因為偶像的一些言論就鳴不平。

  想來想去，甄真也想不出宋顏寧為什麽能做到這樣。

  也可能在她心裏，花滑就隻是花滑，她始終是一名運動員。

  “其實這個世界很刻薄的，每場比賽能被記住的隻有那個冠軍而已。沒有人會記得亞軍和季軍的名字。有人靠著機遇或運氣，亦或是寵愛成為天選的那個人。那麽這個時候，很多人並不會在意你實力高低，他們隻會覺得成績就代表了你的實力。這也是粉絲們理直氣壯的地方，對於獲勝方而言從來沒有所謂的心虛或羞愧，這也是我們生氣的地方，因為衡量成功的標準就這麽簡單，僅僅是那個金牌而已。沒人在乎其他選手背地裏的血和淚，成績掩蓋了所有的瑕疵，轉而成為獲勝者狂歡傲慢的資本。拿了冠軍，你就是王。”

  但是不管是明星選手帶來的熱度也好，明星選手粉絲的飯圈行為也好。裁判的寵愛也好裁判的移情也好，都是這個混沌的體育項目所包涵在內的，自始至終，這些年來，愈演愈烈。似乎沒有力量來扭轉這個形勢，而且所有人都安於現狀。黑與白的模糊，容納了這個項目所有的爭議與正義，快感與失落交替，歡欣和悲情共舞。

  葉賽長長的歎了口氣，然後躺在地上半晌沒言語。

  甄真發現葉賽終於睡著了。

  她眼淚流了出來。

  我真的沒辦法把你搬到床上啊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