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後，歲千秋才緩緩開口說道：“記得莫大先生年輕時總去薊京和燕人學士交流，那時燕王最喜歡先生的詩句。”

  “當年薊京一別已是三十餘載，老朽到現在還無法忘記當年燕王的英姿。”莫大先生喝了一口酒，麵色也紅潤了很多，同時閉上眼睛，麵露懷念之色。

  莫大先生出生於北州，離當時的燕國很近，所以莫大先生年輕的時候總去燕國和那邊的學士交流學術。

  在當年的人族三國之中，燕國的文學水平要遠超於南唐和北秦，有太多的文壇大家都是出自於燕國。

  當年莫大先生年輕的時候，便曾多次踏足燕國，拜師學藝，才有了如今的成就和地位。

  歲千秋眼中出現了一抹淩厲之色，轉瞬即逝，負又問道：“莫大先生覺得當年的燕王有錯嗎？”

  莫大先生睜開眼睛，皺著眉頭，陷入沉思，隨即搖頭說道：“當年的屠魔大戰不論功過，或是結局如何，對於人族來說都是一場劫難。”

  當年的屠魔大戰，南唐和北秦皆傳是燕國勾結魔族，才導致數以億計的百姓身亡，山河生靈塗炭。

  不論當年燕王是否真的勾結了魔族，結局也始終無法逆轉，現在再討論當年的事已是於事無補，沒有任何的意義。

  這是莫大先生話裏想要表達的意思，他認為當年無論誰對誰錯都已經沒有必要再去討論了。

  “好，那我換個問題。”

  歲千秋點頭，接著看向莫大先生，問道：“那莫大先生覺得，燕人有錯嗎？”

  莫大先生聞言，眉頭皺的更深，緩緩起身看著窗外的細雨，開口說道：“這件事隻能留給後人評說了。”

  歲千秋未再言語，眼中星芒閃動。

  葉衝劍眸含厲，識海之上的道元已經悄然凝聚而出，歲千秋是前燕國第一強者，即使他有流光寶劍在手，也不見得是歲千秋的對手。

  莫大先生負手，依舊在望著窗外的細雨，已過古稀之年的他早已看破了所有，生死於他而言不過是另外一場修行而已，隻是唯一讓他掛念的就是他的家人。

  歲千秋再飲一杯酒，星輝溢滿酒杯，同時開口說道：“既有牽掛，又為何要來長安。”

  莫大先生低首看著小孫子臨走前送給他的草編手環，臉上露出笑意，而後又恢複如常，說道：“牽掛是牽掛，有些事還是要去做。”

  歲千秋看著酒杯中的星輝，說道：“現在走，我可以當你沒來過。”

  在當年兩人都是二十歲的年紀，剛剛初出茅廬時，歲千秋還隻是一個隻能以星輝洗髓的低階修士，在燕國的修行界和朝堂之間苦苦掙紮著，而那時莫大先生就已經初露鋒芒，所做之詩深得燕王喜愛了。

  那幾年，歲千秋剛剛步入朝堂修行，深陷權力的旋渦之中而很難獨善其身，他曾遇到過生死之局，那一次是莫大先生在燕王身邊求情，才救了歲千秋。

  在那之後，兩人成了好友，後來一個成為了文壇泰鬥，一個成了修行界的巨擎。

  隻不過後來兩人分屬兩營，便沒了聯係。

  仔細算來，歲千秋和莫大先生才應該是那對老友。

  歲千秋不想殺莫大先生，也是因為當年的事。

  現在隻要莫大先生肯走，歲千秋便會放過莫大先生。

  莫大先生反問道：“你走的路可以回頭嗎？”

  歲千秋凝眉，杯中星輝湧動，窗外細雨更疾。

  是啊，莫大先生說的沒錯，他們都選擇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在這條路上唯有不斷的朝前走下去。

  歲千秋要複國，燕人必將和唐人開戰，這是不可避免的，莫大先生身為唐人，南唐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他自然不會退避，哪怕是有生命之危，這條路他也不會回頭。

  歲千秋放下酒杯，杯中星輝不散，而後起身，同樣來到窗前望著窗外的細雨和寂靜的街巷。

  歲千秋說道：“知道我最喜歡你的哪首詩嗎？”

  莫大先生說道：“生當做唐人，死亦為鬼雄。”

  歲千秋臉上露出笑意，說道：“這首詩同樣能激起燕人心中的熱血。”

  歲千秋話落，葉衝瞳孔微縮，眼中劍意毫不遮掩的噴湧而出。

  黑雲遮蔽的天上風雲攪動，而後散開一個缺口，無數星輝灑落進這條巷子裏。

  巷子裏星輝鋪開，滿載疾雨而動。

  葉衝在第一時間出手，直接拔出了背後的流光寶劍，蕩開無數星輝，直取歲千秋的命門。

  用劍者一但出劍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取對方首級，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歲千秋身上沒有任何的氣勢，依舊在看著莫大先生。

  葉衝手中長劍流光四溢，在點到歲千秋的脖頸上時，葉衝的神情大變，他看到莫大先生的七竅中開始有血液流出。

  流光劍最終點破了歲千秋的喉嚨，隻是噴湧而出的並非是鮮血，而是無盡的星輝。

  歲千秋的身影開始消散，葉衝第一次看到那些星輝竟然比日光還要耀眼，朝著他的周身衝來。

  酒館裏的星輝過了很久才漸漸隱沒，天上黑雲重聚，細雨依舊。

  半晌。

  歲千秋撐開紙傘就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奴，佝僂著身子緩步走出小巷。

  巷子外，零散的站著幾個匆忙朝著家中趕去的普通百姓，有些震撼的望著酒館中漸漸散去的星輝。

  遊走在附近的大理寺兵吏和兵部的人在第一時間趕來，與執傘而行的歲千秋擦身而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隻是把他當做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

  酒館中，莫大先生倒地身亡。

  酒館外，葉衝緩步走出，手中的流光寶劍已不再散發光毫，細雨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葉衝已是無法再堅持，單膝跪地，流光拄著地麵，呼吸停滯，而後慢慢的低下了頭，閉上了眼睛。

  莫大先生和葉衝皆死在了今晚，仿佛從他應下聖皇做祭祀大典的主講人時就已經宣告了他的死期，但莫大先生並沒有後悔，因為他是唐人，有些事也不得不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