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那抹悲傷消失地太快，以至於孟靜姝以為自己看走了眼。

  快步走到戴易彬麵前，孟靜姝將手中的碗放在收銀台上。

  戴易彬臉上滿是悲戚，他顫抖著手將那碗湯端起來，麵上皆是自嘲的神情，“虧我豁出性命懇請閻王與你相見，我竟是個癡人……”

  說到這裏，淚順著眼簾而下。

  孟靜姝看著有些不忍，他向來話少，在這解憂湯店的兩個月裏，加起來也沒有今天說得多。

  她早知戴易彬是有故事的人，卻不想竟是這樣子一廂情願的悲情故事。

  臧靜臉上的失落很快收斂，“那就早點上路吧。”

  這一句話徹底將戴易彬滿腔的愛意澆熄，紫杉氣不過剛要站起身就被孟靜姝攔住了，“真是惡婆娘，下十八層地獄受萬劫不複之苦也不為過。”

  戴易彬輕閉雙眼，端著湯碗的兩手不斷哆嗦，最終端起來混著淚水一飲而盡。

  連孟靜姝和紫杉這樣的外人看見都格外心疼，卻是一句多得都不能說。畢竟一碗解憂湯下肚，再多地癡戀、悲傷以及緣份都化成了灰。

  戴易彬轉身，仍舊在最後一刻將這一生深愛的女人放在眼中，身影漸漸消散。

  臧靜筆直地站著，一動不動。

  眨了眨眼才發覺眼底濕潤，卻是緊咬著下唇逼迫自己不要哭泣。她該笑得，他走得毫無遺憾。

  “他會投胎到什麽人家？”臧靜漠然輕聲開口。

  紫杉有些煩躁，先入為主的想法讓她對眼前的女人異常討厭，“他轉世到什麽人家，跟你又有什麽關係。”

  孟靜姝用胳膊肘輕推她，人已經去了，再說刻薄的話又有什麽意義。

  “也是。”臧靜喃喃地開口。

  紫杉也不跟她客氣，跨步過去就將臧靜腳上的鎖鏈狠狠一扯。鎖鏈一圈內有狼牙，緊緊紮進她的皮肉裏，痛得冷汗直冒，“愣著幹嘛，還不趕緊走。你今天消磨掉的這些時辰，我都會跟判官報告讓他為你補齊。”

  臧靜也不說話，任由她扯著。

  倏忽，判官出現，他右手生死薄，左手毛筆立在兩人麵前冷淡地開口，“夫人，把她交給我吧。”

  紫杉憤而甩下手中的鎖鏈，臧靜蒼白的麵孔才略微好轉。

  “哼，判官，今天她漏掉的那些全部都給本小姐補上。本小姐最恨無情無義的人。”

  紫杉還想說什麽已經被判官打斷了話，“夫人，下官會按照冥律處置，情夫人放心。”

  說完轉身就要離開，卻被孟靜姝的話叫住了，“麻煩問一下，她犯了什麽條律被下了十八層地獄？”

  “這還用問，罔顧真情，破壞他人姻緣。”

  判官折身，望向孟靜姝的眼神有些複雜。

  經上次在冥界迷路那件事，孟靜姝對這位長相頗像孩童的判官並不抱好感。可上次在滄溟和紫杉的婚禮上，他倒是也盡心盡力地招待賓客。

  “殺人。”

  “殺人？”

  “殺人？”孟靜姝和紫杉異口同聲地發出疑問。

  為驗證話語是否正確，判官再次翻看生死薄，而後抬起頭向兩人鄭重說道，“沒錯，是殺人掠命。”

  孟靜姝難以置信地看向臧靜，實難將殺人犯跟這麵容清秀的女人掛上鉤。

  “兩月前，殺害奸夫後自盡，本就犯了殺人掠命的罪行加之輕賤生命更是罪加一等，這才會發落到十八層地獄受刑罰之苦。”

  “殺害奸夫？”

  這話才落就聽到一連串笑容，“他該死，如果不是他栽贓陷害又怎麽會害得戴易彬年紀輕輕就逝去！那老家夥還以為我真得喜歡上他了，寧可淨身出戶也要跟他原配離婚。他就在他每天的茶裏放了些東西，不出一個月那老家夥就被送進了醫院，一命嗚呼了。”

  說到這裏，臧靜臉上的笑容更加張狂了，每每想到這裏就覺得異常痛快。

  孟靜姝的瞳孔不斷放大，臧靜落得今天這般下場竟然是為了戴易彬，“那你剛才那樣傷他，又是為什麽？”

  一提到戴易彬，臧靜臉上的笑容瞬間蕩去，“那傻小子，如果我不這麽說，他又怎麽會痛快地離開，錯過了投胎轉世的機會就得在冥界飄零。遊魂野鬼最怕孤寂，沒人說話沒人看得見會把一個人逼瘋的……”

  她喃喃地開口，臉上滿是柔情，與先前冷漠的人判若兩人。

  紫杉交叉放在胸前的胳膊慢慢放下，這答案是她始料未及的。

  “如果沒有我，他也不必被那老家夥排擠。說到底還是我自私了，我不值得他愛，我不想讓他等。十八層地獄好冷，每一次冥火燒在我身上都痛不欲生。可我不後悔，這是我欠他的，還十年，百年，千年我都願意，隻要他有一個好歸宿。”

  “你愛他？”紫杉難以置信地開口，這愛一點都不亞於戴易彬對她的愛。

  臧靜抬頭，慌忙擺手，“不，我不敢愛他，我愛他那是對他的玷汙。他是多好的男人，如果可以，如果一切能重來，我應該從一早就別認識他，也好過兩人以這樣的方式分別。”

  臧靜仍在自言自語，紫杉和孟靜姝的心裏卻是五味雜陳。

  先前那些尖酸的話，讓紫杉羞愧，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夫人，時間到了，下官必須將她帶回十八層地獄接受刑罰。”

  “好好好，我們走。”臧靜慌忙開口，滿布在臉上的是淚水，卻提著嘴角，“好好的罰，什麽懲罰我都接受，什麽懲罰我都不怕，我會好好改造，我會好好聽話……”

  她的理智似乎從戴易彬離開的那一刻開始就徹底消失殆盡，隻剩一副空殼。

  孟靜姝和紫杉眼見判官拉扯著鎖鏈將臧靜帶走，那鐵鏈互相碰撞，敲擊在地板上的聲音深入兩人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我剛才的話，真得很難聽嗎？”隔了很久紫杉才苦著臉扭頭看向孟靜姝。

  孟靜姝自然是不會如實回答紫杉，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的目光落在蜷縮在角落裏熟睡的龍焱，如果她和龍焱在未來的某一天也要麵對這樣的情境，她希望不會有欺瞞，他們坦誠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