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瑤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下心中翻湧的情緒。

  淺色月光下，手中那把天龍刃仿佛被渡上了一層銀芒，握在手心裏更似隱隱發燙。

  恍惚中，記憶回到了那一天——

  一切結束後，她帶著段紫謙回到了段府。

  她將自己和段紫謙關在了清風閣裏一日一夜，直到緋舞出現。

  她說，秦瑤，我是來還債的。

  那個時候，緋舞臉上的神色並不好，但她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讓自己帶上段紫謙一起離開了段府。

  誰也不知道，她失蹤的那段時間其實是去了桃源穀。

  緋舞也不知做了什麽，竟隻用了她極少量的血便重新打開了禁地大門，然後將在冰棺裏沉睡的段紫謙放進了禁地，並且拿走了天龍刃，便讓她回來等消息。

  臨走時，緋舞隻說了一段話——

  “孩子出生時，我會送你一份大禮。不過，有可能會有一些小意外。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是什麽樣的大禮，她甚至連問都沒有問。

  是什麽樣的意外，她也不想去追究。

  心中隱約猜測到了什麽，但畢竟太過匪夷所思，她更不敢給自己太多期盼，她怕承受不住失望。

  後來，她回到了建康城。

  她將自己投入了忙碌中，擴展霧樓，收集全天下的情報與秘聞，就是為了應證自己心中的猜想。

  可隨著霧樓擴張，隨著她收集來的情報與秘聞越來越多，她的心也漸漸涼了。

  這世間，沒有死人能複生。就如同當初南宮清要強行讓絳雪“複活”，也不過是讓絳雪成為一個行屍走肉罷了。

  那她寧願讓段紫謙永遠沉睡。

  但今天，緋舞的重新出現卻再度讓她燃起了希望。

  伸出手，她輕輕一推緊閉的紅漆大門。

  “吱呀”一聲，隨著大門緩緩打開，映入眼簾的，卻是庭院兩旁隨風搖曳的燈籠。

  那是一盞盞指路的明燈，照亮了黑暗裏的路，一直將她引到了清風閣的院前。

  清風閣的院門迎風敞開著，與外麵一樣，綴滿了燈籠，將整個庭院照亮如同白晝。

  秦瑤神色微微恍惚，她不由加快了步伐往前急走了兩步，正欲跨入清風閣，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輕喚：“瑤瑤。”

  秦瑤一愣，轉過身，便看見了月光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她緩緩走來。

  男子一身藍衫，清俊出塵，但那眼底卻寫滿了複雜之色。

  “瑤瑤，好久不見。”

  竟是梁碩。

  秦瑤突然覺得喉間有些發緊，想問些什麽，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問不出口。

  原來在清風閣等自己的人——是梁碩嗎？

  難道緋舞騙了她？

  秦瑤捏緊了手裏的天龍刃，眼底隱隱有冷怒劃過。

  梁碩似是感受到了秦瑤周身陡降的氣息，還以為秦瑤並不想看到自己，氣息不禁亂了幾分。

  自打桃源穀一別，他便再也沒找過秦瑤。

  他也沒有那個臉來找秦瑤。

  在桃源穀發生了那麽多事，他當初的選擇，早就斬斷了他與秦瑤之間的可能。

  他也不敢再奢望些什麽。

  隻是……心裏的愧疚卻從未減輕過。

  “瑤瑤，我知道，你一定還在生我的氣。”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秦瑤神色淡淡，“你身為桃源穀的主人，你有你該承擔的責任，我不怪你。”

  梁碩總算是鬆了口氣，一直壓在心口的巨石也隨之輕了兩分。

  秦瑤忽然轉頭看了眼燈火通明的清風閣，低聲問了一句：“這些都是你準備的？”

  梁碩猶豫了一下，然後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嗯，我……我就是想製造一些重逢的驚喜。那個……我看書上不都這麽說的嘛。”

  梁碩的眼神有些閃爍。

  他很想告訴秦瑤，他真的不想說謊，他是被逼的，可他什麽也不能說。

  秦瑤此時心底早已被失望填滿，並沒有注意到梁碩的異常。

  終究是自己奢望了，不是嗎？

  秦瑤苦笑。

  捕捉到秦瑤眉宇間的失落，梁碩連忙轉移話題，“阿瑤，其實我今天來找你，是有極要緊的事……”梁碩的目光徐徐落在了秦瑤圓滾的肚子上，帶著幾分複雜之色，“為了你肚子裏的小家夥，你可能……可能得跟我去見幾個人。”

  秦瑤眸色一沉，不自覺地伸手輕撫上自己的腹部，嗓音微顫，“孩子怎麽了？”而梁碩又要帶自己去見誰？

  “那個……這件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阿瑤，你還是先跟我走吧。”梁碩不由分說，拉起秦瑤的手就走。

  他必須趕緊帶秦瑤離開，否則等裏麵的人察覺，想走就走不了了。

  秦瑤擰眉，若有所思地看了梁碩一眼，倒也沒想著掙脫。

  雖說對梁碩莫名在清風閣準備驚喜有些怪異，但此時她也懶得再追問些什麽了。

  畢竟她很早就見識過了，當初桃源穀的人經常照著話本裏描繪的場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並不能用常人的思維去判斷他們。

  更何況，事關她的孩子，也容不得她多想了。

  秦瑤和梁碩離開了。

  忽有夜風吹拂而過，吹滅了其中幾盞燈籠，但不多時，內院深處有人重新將那些燈籠一一點燃。

  明媚柔和的光亮中，有人長身玉立，看著外麵沉沉夜色，幾乎望眼欲穿。

  可惜，一直苦苦等待的人，並沒有出現。

  難道是他的錯覺？

  但剛才他分明聽到了腳步聲。

  “怎麽會這樣？”那人低聲自語著，帶著幾分懊惱與忐忑，“難道阿瑤生我氣了？”

  又有一陣夜風吹來，搖曳的燈光帶出了一片忽明忽滅的光影，但那裏早已不見了剛才駐立的身影，就連那一聲自語歎息都仿佛隻是一場幻覺……

  ****

  秦瑤被梁碩帶到了一座酒館麵前。

  秦瑤抬頭看著頭頂上方那一塊熟悉的牌扁——忘川酒館，不由微微挑了下黛眉。

  她沒想到，緋舞竟然重新開起了忘川酒館。

  建康城雖然曆經了一場劫難，元氣大傷，但經過這幾個月的休養生息倒是恢複了幾分生機。

  人們被毀去的家園正在逐步重建，原本荒涼清冷的街道也恢複了以往的熱鬧。

  此時雖已是夜晚，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回想前數月前的那一場血腥屠戳，一切就好像是做夢一般。

  隻是此刻秦瑤覺得整件事都透著莫名的古怪。

  緋舞前腳還讓她去段府，後腳梁碩就帶著她來忘川酒館……秦瑤紅唇微微一勾，準備靜觀其變。

  梁碩帶著秦瑤走上酒館石階，正欲敲響緊閉的大門，忽然有人從裏麵早一步打開了門。

  “來了。”

  是關月。

  她依舊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看不出喜怒。

  她側身讓了讓道。

  “進來吧。”

  秦瑤跟著梁碩走了進去。

  然而，剛跨門而入，秦瑤就怔住了。

  酒館裏，坐滿了人。

  而且每一個都是熟人。

  除了桃源穀的蕭笑之外，池江玉、香香、毒聖……還有暗影樓的唐錦、謝嘉，以及玄機閣的柳青、陸小曼、仙雲雲遲姐妹……

  今天這是什麽日子？

  秦瑤覺得奇怪，竟然這麽多熟人齊聚一堂？

  “秦瑤姐姐，你終於來啦。”香香笑眯眯地迎了上來，“我們可是等你好久了。”

  秦瑤淡淡一笑，“看來今天是個大日子。”

  “確實是個大日子。”酒館二層閣樓上，緋舞正慢慢拾階而下，嘴角帶著古怪的笑。

  秦瑤抬頭，看了緋舞一眼，“不知緋舞姑娘這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呢？”

  清風閣那一趟，簡直就是多此一舉？

  又或者說……不知想到了什麽，秦瑤忽然心頭一跳，竟然直接轉身。

  “瑤瑤！”

  身後有人拉住了秦瑤。

  “瑤瑤，你等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是梁碩的母親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