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抬首，他環視了四周一眼。

  房間裏，除了他，並沒有其他人在。

  阿瑤，去了哪裏？

  心中忽然非常渴望見到秦瑤，他不顧心口的疼痛，翻身下床。

  然而，一陣強烈的頭暈，讓他差點栽倒在地。

  又是這樣的頭暈……他扶著床沿，不住地喘息，好半晌，才緩過一口氣來。

  窗外，天色暗沉，顯然此時已是夜深。

  為什麽……阿瑤竟不在？

  ******

  寂靜幽暗的地室裏，被鐵鏈牢牢鎖住的段元成正閉著雙目沉睡。

  池江玉坐在一旁，靜靜地為他把脈。

  這幾日，為了讓段紫謙安心養傷，他不得已一直讓段元成昏睡，避免他的大吼大叫驚擾到段紫謙。但這接連的幾天昏睡，似乎讓段元成的身體出現了問題。

  半晌，池江玉才緊鎖著眉頭放開。

  “如何？”秦瑤輕聲問。

  “他脈相還是紊亂不堪，我試過用藥物恢複他的心智，但沒有成功。”

  “當然成功不了。”身後，突然傳來了南宮淩的聲音，“此禁術，除了施術者，無人可解。他唯一的結局，就是徹底發狂，成為一具行屍走肉，一件殺人的兵器。”

  秦瑤的心陡然一沉。

  這件事就是那個聖女設的一個局。

  而這個局就是為了讓段元成親手殺子，為了讓段紫謙體驗被自己親生父親殺死的痛苦。

  “那個女人是個瘋子吧？”

  穗兒滿臉的不敢置信。

  “她跟段家父子之間有什麽仇怨？竟這樣對付他們？”

  “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麽仇怨……”秦瑤輕輕一歎，“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她不過是借這件事打擊我罷了。”

  她並沒有忘記先前那個聖女所說的話。

  要所有愛她、護她之人一個個地離她而去，要她萬劫不複。

  那個女人是衝著她來的，而段元成和段紫謙不過是因她而遭遇了這樣的劫難。

  南宮淩見秦瑤神色冷凝，不禁伸手摸了摸鼻子，“咳，那個……秦瑤，這件事你也不必自責，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你。”

  這事說起來，還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那個瘋女人口口聲聲找的人其實……

  南宮淩差點兒脫口而出，但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算了，他還是不要自找麻煩了。

  等時機到了，秦瑤自然都會知曉的。

  見南宮淩似乎話中有話，秦瑤也沒有再追問下去，若是他們肯說，早就告訴她了，但想必他們還有顧忌著什麽……等段紫謙醒來，她也必定會好好盤問……

  隻是目前段元成的情況危急，她並不希望段紫謙醒來時，看到的是一個瘋掉的父親。

  秦瑤微一沉吟，“那看來隻有找那個聖女了。”

  原本，她與段元成另有一個計劃，隻是這個計劃因為段元成的被控製而打亂了。

  “找她？”南宮淩微微一挑劍眉，“秦瑤，你是想去送死嗎？”

  “送死？”秦瑤嘴角微勾，“未必。”

  “小瑤……”池江玉正想說些什麽，卻被秦瑤打斷，“這件事先不要告訴紫謙。”

  南宮淩和池江玉對看了一眼，齊齊點頭。

  這個時候要是讓段紫謙知道，恐怕隻會雪上加霜。

  秦瑤輕輕吐出一口氣，“時候也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若是紫謙醒來，見不到我，可能會起疑心。”

  “好。”

  池江玉和秦瑤一起離開了暗室，並沒有發現，離他們不遠的另一個角落，一道身影慢慢地走了出來……

  -------------

  有夜風從天窗裏吹拂而進，搖曳的燭火打在段紫謙蒼白的臉上，忽明忽暗。

  眼前的段元成，手腳上都鎖著沉重的鐵鏈，也許因為掙紮過，手腕上勒出了傷，被人用紗布重重包紮了起來，但依舊有血絲從那白色的紗布裏透出來。

  段紫謙深深注視著他，目光中交織著疑惑、傷痛和複雜……

  忽然，被鎖住的人微微掙紮了下。

  段元成醒了。

  眼睛裏，紅光開始彌漫。

  “殺了你！”

  醒來後的第一反應，回身就對著段紫謙一掌拍下。但因為手被鐵鏈固定住，那一掌並沒有拍到段紫謙身上。

  “啊啊啊！放開我！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段元成拚命掙紮著，鐵鏈再度磨過受傷的手腕，紗布上透出的血絲已是越來越多，但他卻似毫無所覺般，用盡了所用力氣衝撞，隻想將鐵鏈掙開。

  “爹！”

  段紫謙見他眼中已盡是瘋狂的殺意，心頭劇痛。

  他應該早點提防的，因為那一枚霧樓令，他們段家早已萬劫不複。

  可千算萬算，他最終還是沒能躲過……強提真力，他趁隙一指點上了段元成的穴道。

  段元成立時動彈不得，隻是睜大了那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段紫謙。

  “爹，我會讓你清醒過來的……”

  扶著段元成，讓他盤膝而坐，段紫謙強自調息，然後將所有殘餘的內力打入了段元成的身體裏……

  -------------

  段元成眼眸中的紅光終於漸漸地黯淡了下去。

  段紫謙忍著劇痛，提起一口氣將最後一絲內力打入了段元成的體內。

  “啊！”

  段元成發出一聲淒厲而痛苦的嘶喊聲，緊接著渾身一顫，然後倒了下去。

  “爹……”段紫謙費力地接住他倒下的身軀。

  懷裏閉著雙目的段元成忽然囈語起來，神情悲傷，“紫謙……紫謙……對不起……我的孩子……”

  那一聲囈語，讓段紫謙心頭一陣劇震。

  已經很多年沒有聽他爹這樣叫過他了……原以為，他們父子間的心結是永遠也無法解開的……原以為，他再也聽不到他爹會如幼時一般這樣溫和地叫著自己的名字……

  段紫謙將段元成扶在塌上躺好，這一番動作下來，幾乎已是筋疲力盡。

  他靠著床沿，掩住唇劇烈地咳嗽著。

  心口疼得實在太厲害，胸腔裏更是氣血翻湧，他強行壓製著，就怕自己這一口血吐出來，神智會在瞬間被黑暗吞噬。

  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堅持下去。

  似乎被段紫謙的咳嗽聲驚醒了，段元成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爹！”段紫謙神色一喜，連心口的疼痛都忘記了，“爹，你醒了麽？”

  段元成靜靜地看著他，終於，眼睛裏的迷茫漸漸散去，目光裏也有了焦距，“紫謙！”

  他顫抖地伸出了手，輕撫上段紫謙蒼白的臉頰。

  “對不起……是爹不好，到最後……都沒能保護得了你……”

  段紫謙幾乎呆住了。

  他完全沒想到，他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爹在保護他。

  他竟然什麽都沒發現，與他的父親一直走到如今這副境地……

  “為什麽？”段紫謙問。

  他一直以為他爹是恨他的……可為什麽……他竟說沒有保護好自己？

  段元成揚唇一笑，正想說些什麽，突然麵色又是一變，眼底竟又紅芒隱現。

  “爹！”

  段紫謙伸手，就欲繼續給段元成輸入內力，突然，段元成伸手猛地推開了段紫謙。

  “走！”

  段紫謙猝不及防，被推了一個踉蹌，還未及站穩身形，驀地一陣劇貫穿了心口，一直壓抑的腥甜頓時再也壓不住，唇角溢出了縷縷血絲。

  “紫謙！”

  身後忽傳來了秦瑤大驚失色的呼喚聲。

  剛剛發現段紫謙失蹤、急急趕來的秦瑤一把就接住了段紫謙下滑軟倒的身軀。

  “快扶他回房。”

  池江玉此時也顧不得再問段元成什麽了，一起和秦瑤將昏迷的段紫謙扶出了暗室。

  段元成怔然目送著秦瑤他們離去，眼底慢慢地升起了一絲複雜和傷痛。

  “琴玉，他……他畢竟是我們的孩子……雖然知道，錯並不完全在他，可我的心底，始終無法放下那份仇恨……琴玉，你若泉下有知，定會怪我吧？”

  他滿麵痛色地微微合上眼簾，良久良久，待重新睜開眼來時，眼底已被紅芒占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