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作者:雲起南山      更新:2020-12-14 04:35      字數:5125
  第四十六章

  白天的三甲醫院裏人來人往, 進病區之前,薑彬特意摘下別在襯衫上的國徽仔細收進口袋,不然一看就是公職人員, 很有可能被好事者用手機偷拍傳到網上去。之前有個不懂規矩的實習生拍了他講座時的視頻, 轉發量好幾千,一萬多條留言裏有一半在喊“老公”。講的好是一方麵,長得好看起決定因素。隨後收到了幾十個M公司的邀約電話, 個個都拍著胸脯說一周之內就能把他打造成百萬粉絲的網紅。

  薑彬心說我他媽躲還躲不過來呢, 你們這群王八蛋知道老子的人頭有多值錢麽?由於他一向秉承能最高量刑絕不手軟的原則,這些年被他送進牢裏的人渣們無一不恨得咬牙切齒。能被人找到他的聯係方式, 必然也能找到家庭住址, 實話實說,他還想多活幾年, 為工作獻身這種偉大的事跡, 看看新聞就好。

  曾慧櫻被安置在特需病區,那裏人少,都是單間, 有人被銬在病床上不會引起圍觀。推門進屋, 羅家楠看整張床空了三分之二,曾慧櫻那小小的身軀側著蜷縮在被單之下, 背影單薄得可憐。

  “把銬去了。”他招呼呂袁橋。

  和跟在他身後的薑彬點頭打過招呼, 呂袁橋上前打開曾慧櫻腕上的銬, 退到一邊負手而立。屋裏還有位值班女警, 見重案組領導和檢察官來了, 明白這是要問話, 隨即起身致意準備出屋。

  “你先別走, ”羅家楠攔了她一把, “屋裏都是男的,不合規矩……那個小師弟,你出去等吧。”

  呂袁橋把錄音筆掏出來遞給他,低聲說:“自打醒了,一個字都沒說,也不吃東西。”

  “嗯。”

  羅家楠點點頭,招呼薑彬坐到沙發上,自己倚到窗邊,將錄音筆打開放到窗台上,平心靜氣地問:“曾慧櫻,你餓不餓?”

  本來是睜著眼看空氣,聽到羅家楠的詢問,曾慧櫻閉上了眼。

  羅家楠又問:“那你想坐牢麽?”

  還是沉默,但被單的一角被藏在下麵的手指緊緊揪起了褶皺。

  和薑彬交換了下視線,羅家楠向她攤牌警方掌握的證據:“警方在案發現場采集到了你的指紋,鑒證人員也在你的住處找到了一雙登山鞋,尺寸和底紋都符合案發現場遺留的鞋印,鞋上的微粒分析正在做,我們能證明你去過那,就在肖文恒墜崖的那天。”

  緊閉著的眼睫顫了顫,曾慧櫻整個人往被單下縮去。

  這種時候不能逼她,羅家楠心知肚明,但無論如何也得讓她開口。四下看看,他注意到床頭櫃上有個空的礦泉水瓶,伸手抄起來帶出屋,不一會又折返回來。

  瓶子裏多了支玫瑰,從其他病房要來的,為此他還跟人家編了個探視未婚妻太著急忘了買花的小故事。雖然不懂心理學,但他確實了解強/奸受害者的心理訴求。自尊心被徹底摧毀,不斷的責怪和質疑自己,這種時候她們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重塑自信心的尊重。

  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收到花,是吧?

  聽到動靜,曾慧櫻微微睜開堪堪露在被單外的眼睛,視線正好落在含苞待放、水珠晶瑩剔透的玫瑰花上,無神的瞳孔中凝起了一絲光亮。

  捕捉到那閃瞬即逝的情緒波動,羅家楠蹲下身,以免自己居高臨下對她造成壓迫感,問:“你恨肖文恒麽?”

  眉心皺起,眼圈微微泛紅,曾慧櫻喃喃道:“我不恨他……可他……不該那樣對我……”

  “你是指他給研究所寫信的事?”

  抽泣的鼻音響起,淚珠大顆從她的眼角滾落:“那篇論文本來就是我寫的,實驗也是我做的。”

  “是,我知道。”羅家楠表示認同,此時此刻她最需要的就是這個。

  薑彬起身遞過張麵巾紙,隨後坐回到沙發上。她需要傾訴,靜靜的聆聽即可。

  “我妹妹也在上大學……我媽因為生了兩個女兒而被迫和我爸離婚,她一天打兩份工才供出我們倆來,每天吃的都是餐館裏的剩飯剩菜……我不能……不能讓她失望……”曾慧櫻哭得稀裏嘩啦,說話斷斷續續,思維明顯有些跳躍,“他明知道我家裏困難……還那樣……我真的……很需要錢……”

  順著她的話,羅家楠繼續問:“所以你出去之後選擇住在位置偏僻的公寓裏,就為省點租金,是吧?”

  抽泣聲猛然一頓,曾慧櫻的表情明顯有些失措。事情被發現了,發生在那麽遠的事,仍然被發現了。她開始顫抖,眼神閃爍,羞愧難堪。

  “你受傷了,這裏。”羅家楠指指胸口,隔著衣料壓上開胸手術留下的疤痕。好了傷疤忘了疼是事實,但身上每一道疤是怎麽來的,他永遠不會忘記。隻不過他沒選擇縮在黑暗的角落裏獨自舔舐傷口,他還有心愛的人,他要為他好好活著,扛起頭頂的那片天。

  “然後你生病了,這裏……”羅家楠又將手指移向額角,“你昨天差點淹死在浴缸裏,還記得麽?”

  閉眼表示否認,曾慧櫻低聲說:“呂警官,有提過……”

  羅家楠緊接著她的話說:“你看,殺了肖文恒並不能讓你心裏麵更好過,你得去接受正規的治療,我知道,你想活,不想死。”

  “……”

  沒聽到曾慧櫻否認殺害肖文恒的事實,薑彬不動聲色地勾了下嘴角——行,這小子糙歸糙,誘供還真有點本事。事實上進病房之前和管床醫生的交談,已經讓他認可了羅家楠的想法。這姑娘確實病了,而且病的不輕。她上廁所的時候突然晃神,站在馬桶旁邊尿濕了褲子,被女警發現後,像個孩子那樣哭泣不止。

  所以說,監獄不該是她的歸宿,精神病醫院才是,不然下一次她殺的可能就是自己了。不過最終的結果還得看精神病學專家出具的診斷證明。

  接下來的時間裏,在羅家楠的引導下曾慧櫻供述了自己的所作所為,還算平靜,同時言語間流露出深深的悔意。可被問及需不需要通知家裏人的時候,她又變得有些歇斯底裏,直到護士給輸液管注射過藥物才安靜下來。

  從病房裏出來,薑彬向守在走廊上的呂袁橋告辭,跟羅家楠一起去等電梯下樓。在電梯門前站定,他問:“投毒那條線是怎麽回事?我看卷宗上沒有後續的調查跟進。”

  羅家楠擰起眉頭:“歸緝毒處了,你得去問莊羽。”

  “嗨,那我就不問了,等結案報告。”

  “那你可有的等嘍。”

  “嗯?”

  “哦,我的意思是,有些案子到了莊羽那就他媽死壓進度,打草驚蛇該耽誤他抓毒販升官了不是?”

  羅家楠肯定不能把譚曉光賣了,依舊擺出那副死瞧不上莊羽的語氣。說到底他還是瞧不上莊羽,隻不過沒以前那麽膈應,光聽名字就想掀桌。拋開保護臥底這事兒不談,聯合辦案的時候莊羽可沒少往上麵打他小報告,他背的警告處分裏至少有一半是因為莊羽。

  薑彬皺眉笑笑:“誒,別當著我麵說莊羽壞話啊,我跟他關係可比跟你鐵。”

  “我可沒說他壞話啊。”羅家楠故作無辜,“你們都是大佬,一言九鼎,給我們這些碎催留條活路行不行?”

  薑彬無比嫌棄的翻了他一眼:“呦,您見過敢指著督察鼻子罵的碎催?”

  “嗨,那是隨我們陳隊了。”羅家楠訕笑。

  “學點好。”電梯門開,薑彬進去按下一樓的按鈕,忽然想起什麽:“對了剛忘了問,袁橋怎麽瘦那麽多啊?沒生病吧?”

  羅家楠咧嘴一樂:“沒,這不高仁要減肥非拽著他一起,不讓吃晚飯給餓的嗷嗷的,那天晚上偷摸吃了頓宵夜,熏一身燒烤味,楞跑我家洗了個澡才敢回去。”

  “謔,家教夠嚴的。”

  “動不動弄雙榴蓮拖鞋誰受得了?”

  “啊?真看不出來,我還以為高仁脾氣特別好呢。”

  “好什麽啊,幹法醫的哪個不得是鐵石心腸?二吉說的對,法醫啊,都有病。”

  羅家楠這邊話音還沒落地,遠在十多公裏之外的祈銘猛地打了個噴嚏。高仁聽了從電腦後麵歪過頭,關心道:“師傅,又感冒啦?”

  “沒,鼻子突然癢癢。”

  祈銘摸出手絹擦了擦。這時手機響起,林冬打來的,約他晚上一起吃飯。有點意外,林冬從沒約過他吃飯,想必是有在辦公室裏不好當著其他人麵說的話要聊。祈銘推測是和“破壞者”的案子有關,時間點也符合林冬當時的承諾,隨即應下,轉頭給羅家楠打電話告知對方自己晚上有約。

  隻要祈銘不是跟杜海威出去吃飯,羅家楠一概不攔,正好他送薑彬回檢察院之後還得去局裏趕報告,晚上沒空回家吃飯。然而他並不知道,林冬不但約了祈銘,還捎上了杜海威。將“破壞者”的案子與杜海威共享,林冬事先征得了祈銘的同意,畢竟有關鑒證方麵的問題還是得參考專家的意見。

  約的地方離市局不遠,考慮到杜海威和祈銘都不開車,林冬訂了步行街上一家南洋風味餐廳裏的小包間。價格不便宜,貴在環境好,鬧中取靜。再說杜海威說請客,林冬就沒跟他客氣。

  被檢測項目耽擱了點時間,杜海威姍姍來遲,菜都上齊了人才到。剛坐下,就聽林冬笑他說:“還以為你打算逃單呢。”

  “請你倆吃飯我還敢逃單,不想混了是吧?”離開工作環境,杜海威的語氣比平時輕鬆幾許,不過注意到祈銘的表情有些凝重,他隨即斂起了笑意,“怎麽了?有什麽不開心的?”

  “沒,我在想剛林冬說的……”祈銘微微歎了口氣,“他說你們倆都認為,‘破壞者’不是單獨作案而是多人協作。”

  “準確點說,是有一個組織者,其他人聽命行事。”林冬說,“我在加拿大留學的時候看過份卷宗,從一九二三年到二五年三年的時間裏,有個宗教團體的首領策劃指導了十起謀殺案,指使自己的信徒去殺人獻祭,行凶手法和你給我看的資料裏的每一個都很接近,所以我考慮,這可能是模仿作案。”

  祈銘依舊皺著眉頭。FBI的側寫師們提出過“破壞者”並非單獨作案的考量,因為案件發生的地點遍布全美,受害人之間毫無聯係,一個人單打獨鬥確有難度。但他們認為頂多是兩三個人,並且每一次都是共同作案,而非像林冬說的那樣有個幕後黑手。林冬提到的案子他也聽過,可那畢竟是距今快一百年前的事了,殺人手法相似並不能說明這就是模仿作案。

  “我認為林冬的思路值得參考。”杜海威接下話,“我看了有關鑒證的部分,發現所有的現場都被蓄意破壞了,水淹、火燒、甚至使用化學品灼燒證據,FBI的鑒證專家給出的結論是凶手破壞現場是為了增加勘驗難度,據此說明凶手有一定的反偵察能力,但是——”

  他權衡片刻措辭,繼續說:“從我的專業角度來看,凶手對現場的破壞並不徹底,比如發生在新澤西的那起案子,凶手焚燒死者臥室的時候沒有使用助燃劑,然而旁邊就是車庫,裏麵有大桶的汽油可供使用,要是為了毀屍滅跡,就該將所有家具都潑上汽油然後將整棟房子付之一炬,可是凶手隻點了臥室裏的窗簾而已,灰燼都在床另一側的地板上,說明人為的阻止了火勢的蔓延……這樣的舉動更像在進行一種行為藝術,手法各不相同,就很像是不同的凶手刻意向誰證明自己的獨特性一樣。”

  “……”微微眯起眼,祈銘喃喃重複著杜海威的話:“殺人凶手的……行為藝術……”

  給祈銘盛了碗湯放到手邊,林冬一邊催他吃東西一邊說:“也可能和某些宗教儀式有關,反正我聽杜老師說‘行為藝術’的時候,感覺是在侮辱FBI的智商。”

  杜海威聞言故作不悅狀:“林冬,你能別罵我麽?”

  “我什麽時候罵你了?”

  “你又叫我杜老師。”

  “大家不都這麽叫?”

  “我還是喜歡聽你叫我老杜,就像上學的時候那樣。”

  “那會年輕不怕往老了叫,現在不一樣,誰要敢叫我老林我跟誰急。”

  “我不怕,反正我沒長白頭發。”杜海威意有所指的望向林冬額角那搓白毛。眼瞅著對方抄起骨碟假裝要砸自己,趕緊笑著拱手討饒,轉頭對凝神沉思的祈銘說:“先吃飯吧祈老師,目前都是和我林冬的推測,不一定對,別為這個而感到困擾。”

  淡淡勾了下嘴角,祈銘搖搖頭:“不會,關於這個案子什麽天馬行空的推測我都聽過。”

  “那就好,等空了我繼續研究,最近太忙。”杜海威伸筷子指了指擺在祈銘跟前的那盤菜,“試試這個,他們家的招牌菜。”

  “這叫什麽菜?”整張桌上祈銘最看不順眼的就是這道冒著藍光的菜,剛林冬點菜的時候是按著杜海威發來的菜單點的,他壓根沒著耳朵聽。

  杜海威解釋道:“蝶豆花糯米沙拉,你要求沙拉不放沙拉醬,這個就是。”

  祈銘仔細地看看那盤沙拉——富含花青素的蝶豆花浸液將泰國原產長香糯米染成了淡藍色,那一顆顆飽滿的米粒又因包間射燈暖色係的黃光而顯得微微發綠——隨口說:“要是屍體裏的蛆沒挑幹淨,在停屍櫃裏凍久了就很像這個。”

  林冬嘴裏正嚼著口沙拉,聽到這話暗搓搓扯了張餐巾紙悄悄吐進去團掉。杜海威則抿住嘴唇,鄭重考慮要不要讓服務員把這盤菜拿走倒了去。倒是聽說過祈銘說話影響食欲,沒想到直接能給人幹飽了。

  無奈對視,兩人不約而同的同情起羅家楠來了。

  第二卷-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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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別老惦記給杜老師找對象了,高智商閨蜜團它不香麽?

  周日應該會休息一天,下一卷——鬼屋迷影,敬請期待

  楠哥怕啥來啥~哈哈哈哈哈,我真是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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