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孝武帝傳詔太極殿,甘夫人鳴冤廣陵府(下)
作者:淡淡如菊      更新:2020-12-14 04:24      字數:4895
  東晉皇宮,清暑殿。

  且說此刻的孝武帝,宿醉方醒,正在洗漱,就聽黃門官來報,“啟奏陛下,中書令王獻之宮外求見。”

  “哦?”孝武帝有些疑問,或者說是詫異,王獻之可不是擅自上疏求見的人,“太極殿候旨。”司馬曜頓了一下道。

  司馬曜收拾已畢,進了太極殿。有小太監喊道,“陛下駕到,王獻之覲見。”

  “臣拜見陛下。”王獻之上前行禮道。

  “王愛卿,有何要事,竟然獨自入宮?”司馬曜笑道,“難得呐。”

  “啟奏陛下,廣陵郡守謝瑍有本奏陛下,臣不敢怠慢。”王獻之道。

  “哦?謝子明有奏本?”孝武帝喜道,“快呈上來。”

  小太監將兩個本章呈上去,孝武帝看著一個非字之本,先拿過來打開,見是圖樣,甚是驚奇。待等看完,不由讚道,“真奇物也,謝卿好才思。”讚完才拿起奏本觀看,謝瑍一手真書,字字如金,讓人爽心悅目,司馬曜本就喜愛,但見奏疏寫道:

  臣淩江將軍廣陵郡守瑍伏惟陛下以奏:

  臣甫至廣陵,即遍察城內。昆岡上城,闊不過兩裏,長不過三裏,牆不逾丈六,彈丸之地也。官吏百餘,無心於國事;郡兵數百,訓導於疏散。然廣陵京畿門戶,兵鋒所指,其勢不虞;流民蜂聚於外,食未果腹,衣不蔽體者甚眾,其情可憫也。臣以為陛下既施德政而未惠於民者,皆臣下之疲敝也。

  臣生於謝氏,囊不知稼穡之艱,農桑之累。今觀之鄉野,實感豪門奢侈之有害天下也。臣欲清吏治,抑強豪,必有奏臣禍亂朝政之議,指臣少不更事之舉。臣請陛下,授臣以撫民建城之,擢拔賢德之效。以工代賑撫民,既撫且圍城;擢拔不論貴賤,唯德唯才。請撥付錢糧,複廣陵之勝,以廣陛下盛德,以顯朝廷之明察,莫以臣德薄歲輕而相疑也。如臣不效,願黜官領罪以告天下。臣不勝受恩感激。

  廣陵學堂破敗,耽於教化。子曰:“少成若天性,習貫如自然。”臣請修葺,以育國才,此誠百年之大計也。

  臣察談與流民,知秦帝堅已為姚萇所囿,命不久矣。現秦地大亂,上下惶恐,流民遍野,十室空七八。秦帝堅自前歲為陛下所敗,人心思變;兼豪強並起,分崩離析之勢已顯見矣。此上天所以賜秦地以遺陛下也。臣以為此正複國之機也。臣願募流壯以練兵,披堅執銳,赴湯蹈火以效死命也。

  臣甫任日短,餘情俟臣下查明,即刻上稟。今上表以奏,乞陛下聖裁,臣翹首以待。

  乙酉八月三日敬上。

  司馬曜邊看邊點頭,最後喜上眉梢。為什麽呢?

  謝瑍的奏本,從敘述之法上是司馬曜喜歡的,其一,陛下有德,臣下無為;其二,抑製豪強,唯才是舉;其三,打敗苻堅是他的功勞;其四敢作敢當,無功則罰;其五,克奢尚儉,重學育人;其六,光複舊國,開疆擴土。

  這幾點的順序,也是謝瑍構思過的,開疆擴土放在最後,因為此事乃是耗費國財民生之大事。必須讓孝武帝覺得自己聖明,取國吞土乃理所應當,是天大的好事,而且朝廷不這麽做就等於把嘴邊的肉丟了。

  “中書令大人以為子明所奏如何?”司馬曜正色問道。

  “啟奏陛下,臣以為謝子明所言甚是有理,方即刻上殿呈陛下禦覽。”王獻之早就看到司馬曜喜動顏色,趕緊順杆上爬。

  “善。”司馬曜道,“謝卿所言,甚合朕意。隻是還有些事體謝卿所言不詳,孤還要當麵詢問。中書令大人,下旨讓謝子明回京當麵稟陳。”

  “遵旨!請陛下口諭,臣即刻擬旨請陛下禦覽。”王獻之心中大喜,卻麵色如常的拜道。

  “卿之所奏,甚合朕意。著即刻前來京師麵奏。”孝武帝簡單說了聖旨的意思。王獻之退下擬旨不提。

  廣陵城,謝瑍府衙。

  王獻之擬旨之時,謝瑍正在書房指揮幾個小吏製作沙盤。經過一天多的製作,整個盤麵已經做好,舊城已經初具規模。謝瑍如此之想法讓手下這些人,大開眼界,如此地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看著在自己手中不斷變化的沙盤,這些雜務人員的心裏也湧上一種淡淡的自豪來。

  劉道規嫌跟著劉穆之枯燥,早跑到這裏來幫著忙活,而且這小子心眼活泛,一點就透,謝瑍暗暗讚歎,不愧後來能成名將,可惜早卒。希望這一世能得長壽吧,這也是謝瑍留下劉道規的原因之一,包括劉穆之。劉穆之當年離世時,劉裕正當北伐關鍵時刻,也不得不放下統一天下的夢想,趕回京城。為什麽?因為劉穆之是他最後的根基所在,據說劉裕不在,劉穆之事必親躬,夙夜勤政,總攬內外大事,說白了就是累死的,簡直就是諸葛亮的翻版。也有人說,劉穆之是嚇死的,為什麽呢?說是劉裕派手下告訴劉穆之,說劉裕欲晉帝禪位與他,可是作為劉裕的第一心腹謀士竟然未知,所以劉穆之是怕劉裕不相信自己了,驚懼而死。

  另外還有說是劉穆之像曹魏的荀彧,荀彧忠心漢祚,所以曹操欲代漢,荀彧就死。究竟是何原因,莫衷一是,但都說明劉穆之是個勤政且忠直之人。好人不壽,謝瑍所惡,乃盡力改之。

  謝瑍要建城,理想的材料是使用水泥。謝瑍雖然了解水泥的生產流程,但卻不精通。後世水泥是常用之物,如果不是太極集團也有房產公司,他也不會去了解水泥。但謝瑍知道,用石灰石和黏土混合焙燒,可以生產水泥,即使性能比不上後世的水泥,在現在肯定無與倫比。他讓水槽掾史和田曹掾史著人采石取土,將石頭擊碎,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合黏土焙燒,試製水泥;同時發榜文征召百工巧匠,但有所長量才而用。隻要有了水泥,建城就方便多了,而且堅固程度絕無可虞,城牆的高度可以大大提高。

  根據謝瑍的設想,軍營俱移至外城,分東西二營。城市治安,以府衙衙役為主。內城所有臨時房舍全部清除,在外成建造統一安置樓房。統一規劃道路,車馬道,人行道,綠化帶,下水道,排汙道,防洪道等等。當然這些必須召集專業人士設計,他隻是將後世的一些理念作為提點之言。將新的廣陵城建城當代最好的城市。

  謝瑍一邊在書房記著想法,一邊考慮人員問題。專業人員太過缺乏,對建城相當的不利,招人也不是立刻就能招到,可是又沒有好的辦法。正想著,突然想起同樣的周長所圍之麵積以圓最大,也就是說,如果城是圓形的,同樣的麵積,周長最小,也就耗材最少。那麽,建一個圓城如何呢?如以圓形,可以分東南西北中,暗合五行;四麵八方可以八卦排列。內城先天五行八卦,外城後天五行八卦,而且城作圓形,防守會有更好的視野。想到此,謝瑍開始畫起草圖。

  就在這時,就聽得有擊鼓之聲傳來。接著謝禎進來稟報,衙門外有人擊鼓鳴冤。謝瑍不敢怠慢,立刻升堂。

  隨著衙役們的呼喊,就見一行人進了大堂,頭前一位女子,約三十多歲,眉目清秀,身穿藍色衣衫,身後一個少年,和幾個壯漢抬著一個木板,木板之上一人渾身是血。謝瑍端坐堂上看得清楚,那個少年正是甘越。

  那女子來到堂前,梨花帶雨,跪倒磕頭,甘越亦跪在身後。

  “民婦淩氏,請郡守大人為我夫伸冤。”說罷嚎啕不已。

  “這位女子,且莫哭泣。”謝瑍緩聲道,“爾可知越級擊鼓,當受嚴罰?”

  “小民不知。”淩氏答道。

  “念你女流之輩,不識朝廷法度,且饒你一回。”謝瑍道:“有何冤情細細道來。”

  “民婦外子於城外為不明強人所害,請大人為我夫報仇啊。”這婦人雖然強作鎮定,但哪裏還說的明白,淚流滿麵,隻喊報仇伸冤。謝瑍倒也理解其心情,遂搖搖頭,轉向甘越。堂下衙役高喊威武,堂下立刻肅靜。

  “堂下少年可是甘越否?”謝瑍問道。

  “小民正是甘越。”甘越不像他的母親一般,抬頭看著謝瑍。

  謝瑍看著剛剛這個失去父親的少年,少年的眼中沒有淚,隻有怒火和悔恨。看他緊咬牙關,胸膛起伏不定,知他心情激蕩,乃緩聲說道,“將事情原委細細道來。”

  “啟稟大人,小人本與大父商定今日不作生意。”甘越言道,“沒想到在收拾船艙之時,來了六七個壯漢,攜帶馬匹,非要即刻過江。大父好言相告,說今日有事,讓他們找別的船家。這些人蠻不講理,非要逼我父過江。小人不忿,上前講理。為首一人見小人年幼,出言不遜,欲動手打小人。我父忙攔住那人,讓我快走。誰知其餘幾個人散開圍住我父子。因為今日不出船,船工水手沒來,我見其人多勢眾,隻好喊大父跳水。”甘越喘了口氣,接著說,“小人衝開包圍,想要跳水之時,卻見大父無法脫身。那為首之人取出暗藏的短刃,刺向大父。我急忙取兵刃救父,奈何為餘人所阻,大父雖有一些功夫,但那些人個個孔武不凡,大父身中數刃,高喊讓我來投郡守大人。那些人聽大父認識郡守大人,反而更加凶狠,大父倒地身亡,方才策馬向北逃離。都怪我魯莽啊,大人。”

  “可記得那些人的相貌。”謝瑍道。

  “小人記得兩三個。”甘越道。

  “諸位大人,罪犯既然要南渡,定然還會找渡船。田大人,你即刻著人畫影圖形,要津四處張貼,並派人緝捕罪犯。王大人,你協助田大人,四下路口、津渡派兵丁協助守衛,嚴查可疑之人。劉主簿,請發函上報刺史大人,並發海捕文書至各縣,一律嚴查陌生人等。”謝瑍有條不紊的安排道,“著醫官前來驗屍。”然後對主記事掾史崔向道,“將筆錄交苦主驗看無誤畫押。”

  “謹遵明公號令!”眾人一起答道,領命而去。

  “甘夫人,請起來吧。”謝瑍道。

  那女子起身相謝,謝瑍卻發現這女子眼中了無生趣,知道可能要壞事。怪不得後世甘越未曾留下什麽事跡,大概也是與此有關了。事已至此,謝瑍之能死馬當活馬醫,乃道,“仆與尊夫有相識之緣,你放心,府衙定當嚴加緝捕,為明開兄討的公道。令郎有膽有識,好好教育可成大器。你也不想甘越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吧。如你有不測,甘越年輕氣盛,恨怒交加可能會出非常之事,請夫人萬萬不可有別的想法。”謝瑍輕聲勸道,“如家中有甚難處,我或可相幫一二。”

  這婦人聽了謝瑍的話,如雷擊頂,明白自己輕生的想法是多麽的可怕。這個年輕的郡守,比自己的兒子大不了幾歲,可是無論處事還是察人,好敏銳的眼力。淩氏拜倒,大禮相謝,“多謝郡守大人相勸,民婦知錯了。”

  甘越這才明白,原來他的娘親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一圈,要是不郡守大人看得清楚,自己真的可能就變成孤兒了。想到此,甘越跪倒磕頭,拜道:“郡守大人,如不嫌甘越乃魯莽不詳之人,甘越願入府為奴,牽馬墜蹬,以死相報大人。”

  “快起來!甘越,明開兄離世,你即甘家之主。”謝瑍厲色道,“男子漢大丈夫,當頂天立地,為國為民而死,豈有因事為奴之舉?”

  “大人……”甘越語塞,滿臉通紅。

  “俟驗完傷勢,錄完口供,爾等確認無誤畫押,然後和你的大母先將明開兄安葬,入土為安。”謝瑍道,“讓謝祥和道規與你同去,如有事即刻來找我便是。”

  “多謝大人。”甘夫人和甘越及來人等一起謝畢,出了府衙去辦後事不提。

  眾人離了大堂,謝瑍唏噓不已。幾日前還一起坐而痛飲的同伴,竟已陰陽相隔。謝瑍不禁升起了一種時不我待的情愫。可惜聖旨不到,他很多事情不能展開。謝瑍望著南方,期盼著朝廷消息到來,肚子一陣咕嚕亂響,才想起早過了午餐時間。

  不說謝瑍自去找吃的,繼續忙他的安排,且說王獻之擬完聖旨,呈給孝武帝。

  孝武帝展開聖旨,隻見王獻之以他特有的筆體寫道:

  應天順時,受茲明命。

  皇帝敕曰:今天下承平,黎民安泰,然北有秦戎柔然,西有吐蕃後燕,列國環俟,虎視眈眈。淩江將軍廣陵郡守謝瑍,恪盡職守,勤於政事。甫任之初,即察時弊,而明四勢,中正體國,直言上疏,深合朕意。特命即刻赴京麵奏。

  欽此。

  太元十年八月初五。

  孝武帝看罷,用過璽印,派人傳旨不提。

  王獻之出了皇宮,即趕往謝宅,以告謝安聖旨已傳。謝安聽罷,笑道,“小兒輩已長成,我可以無憂矣。”

  “丞相大人,何以如此肯定此事能成。”王獻之問道。

  “子敬,你可仔細看過瑍兒之奏疏?”謝安道。

  “看過。”王羲之答道。

  “瑍兒此奏,如是他人上奏時弊或北伐此類,如何?”謝安道。

  “必不為陛下喜也。”王獻之道。

  “何子明之奏疏可得聖心?”謝安道。

  “無他。”謝安道,“子明通透人心也。陛下也是人。”

  “哦。”王獻之經過謝安指點,恍然大悟,笑道:“子明莫非天生做官之人。”

  謝安笑而不答。

  王獻之心下沮喪,這一老一小都看不透。

  王獻之正在琢磨,謝安突然開口道:

  “子敬,莫忘老夫之言。”說完閉上眼睛。

  王獻之被謝安弄得一頭露水,謝安又不再開口,王獻之隻好起身告辭。

  這正是:獻之未知就裏,安石故弄玄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