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夷族大軍拖延了腳步，進攻定禪天的計劃受阻，襲滅天來暫緩進攻腳步，讓眾魔將搭營建寨，稍作休整。

  天色昏暗，黑漆漆的天際，唯見數顆星辰閃動微弱光暈。

  襲滅天來獨立黑夜之下，目前的形式雖然是異度魔界占據上風，但隱藏在兜帽下的麵容仍舊有了幾分不放心。中原一方，不論是一頁書、素還真，還是寂寞侯、六禍蒼龍，他都不懼，唯獨一人，他猜不透，看不透。

  而就在襲滅天來靜思的時候，魔界大營卻迎來了一位意外之人。

  “哦，淨琉璃菩薩，大駕到此，真令吾意外。”襲滅天來雙眸微眯，內心思量著淨琉璃來此的真正用意。

  “吾為你而來。”淨琉璃的神色永遠都是那麽的悲憫端莊，即便身在敵營之中，也不改半分。

  “哦？”淨琉璃的這個答案，倒是引起了他的興趣。

  而就在襲滅天來靜等淨琉璃下文的時候，淨琉璃卻是突然拋出一個問題來，“襲滅天來，你認為你的意義是什麽？”

  “你認為吾的意義會是什麽？”襲滅天來眼中閃過一道光華，沉聲問道。

  “成就一步蓮華。”淨琉璃語出驚人，襲滅天來頓時怒上眉梢！

  “何以吾的行為是成就一步蓮華？這點，你最好解釋清楚！”襲滅天來眼中殺機閃現。

  “你由何處來？你因何而生？你為何存在？”淨琉璃一連問了三個問題。

  “雖由蓮來，因惡而生，但為吾自己存在，這三點非常明確！”

  “光與暗，黑與白，正與反，陰與陽，善與惡，其所見到的相反，乃是心中的菩提鏡，所反射而出內心的叛逆。”

  “你認為吾是什麽？”

  “你是襲滅天來，更是一步蓮華，善惡雙分，非絕對斷離。”

  “此言有二義，一是吾吸收一步蓮華，二是吾由蓮華而出，但這兩者皆無意義，要義在於吾的自主！”

  “你是否追求真實？”淨琉璃並不否認襲滅天來的話，接著問道。

  “吾追求真實，是因為神跡不存！”

  “佛曰，觀天地，念非常，觀世界，念非常，觀靈覺即菩提，如是知識，得道疾矣。”

  “此乃四十二章經，第十九章，假真並觀。”

  “萬物無恒常，天無長，地無久，天地無常，變化多端，所謂天，他原是空，既是空，為何存在？”

  “你暗喻吾心執著？”

  “執著為常，物性存在，所謂天，隻是一個名相，生生滅滅，不常存在，萬物唯心，心為執著，實則非常。”

  “既然無天，又何來天意之說，不是欺瞞世人，引人誤入神鬼之道，這一切都是虛幻之道！”

  “人心常存我法二執，一旦非自我能接受，產生茫然隨後偏見，既然你心知眼前所見既無常，自當反觀自性心觀照，正是譬如磨鏡，垢去明存。”

  “但留下的卻是吾，所謂的惡體！”

  “究竟何謂善體，何謂惡體？”淨琉璃的聲音依舊平穩。

  “嗯？”襲滅天來聞言，神情微愣。世人皆知他襲滅天來是一步蓮華的惡體，從沒誰問過他這樣的問題，就連一步蓮華亦是同樣！

  “善體一步蓮華，仍存慈悲的殺性，惡體襲滅天來反抗真理是為追求真實，善與惡，皆在照鏡中互相茫然。”淨琉璃卻是不用襲滅天來回答，自顧自地說道。

  “既是如此，一步蓮華問道宿命，他得到什麽？”襲滅天來的語氣稍微放緩。

  “淨守心誌，可會至道，斷欲無求，當得宿命，他所得的，已印證了。”

  “在你的眼中，究竟何為善，何為惡？”襲滅天來看著淨琉璃將他之前的問題反問回去。

  “吾眼中無善惡，唯有執著。”

  “請解釋。”

  “你的存在即是一步蓮華的執著，你的追求即是一步蓮華的疑問。”

  “這句話真令人憤怒。”

  “何來憤怒呢？若非他的執著，豈有襲滅天來的誕生，若非他的疑問，又何來襲滅天來的追求，他是你，你是他，互相影響，互相成就。”

  “那菩薩你倒是說說，誰才是這注定背負尋求答案的靈魂？”

  “是你，襲滅天來。”

  “哦？”

  “也是他，一步蓮華，正是天魔與如來同時的印證。”

  “菩薩，你可知吾真是不喜歡模淩兩可的答案？”

  “模淩兩可嗎？該說是一體兩麵，昔日如來與天魔在阿彌陀峰為人類的存在辯論，天魔厭惡人性反複無常，貪婪自私，要滅人類，如來認為人類修心不定，見煩惱而生解答，見答案而生疑問，得疑問而生茫然，惡性循環之下，才不得證。”

  “所以魔與佛在吾與一步蓮華身上印證嗎？”

  “一步蓮華為求超脫俗骨，明心見性，驅除惡念，不料惡念凝元，反噬自身，其根本在於他對於善惡兩分的執著，而你的追求，認為神跡不在，正是一步蓮華尚未成聖之前的迷憫，所以當你們再會時，是否疑惑對方成聖成魔的真實。”

  “成聖成魔，皆非肉身可及，需要涅盤超脫，方能得證。”

  “本是同根生，善惡皆如一。”

  “你認為吾的存在是為了印證一步蓮華的疑問？”

  “你來到這個世間，想要什麽？”

  “讓你明白也無妨，吾為創新信仰，廢這頹靡的佛！”

  “如果你真是惡體，何以創新教派以給人新信仰，而非統治天下？”

  “吾對爭權奪利，龍圖霸業皆無興趣！”

  “你的出現是因為他的執著，而今，你的存在是印證他的疑惑，當他的疑惑豁然開朗，他的問題如風吹散，隻餘將你渡回真理。”

  “佛家所言的真理不過是空想，一步蓮華身存救世之念，這也是他的執著，如果他真能超脫一切，早該拾身肉體登天而去，而非以皮囊行走人世！”

  “創新信仰與渡化人間，做法不同，用意相同，一切皆在冥冥之中，你可有察覺？”

  “吾有自己想追求的理想，而如你所說，淨琉璃，如果世間皆是一體相生的鏡反，在你的內心，其實也存在另一個你，不是嗎？”

  “不可否認，我心中確實有正反兩麵，而反的那麵，一直想要告知你一個真實。”

  “什麽真實？”

  “你所領悟的殺佛之招阿蘭聖印的真相。”

  “有何疑問嗎？”

  “你的阿蘭聖印，是一部無法殺人的武功。”

  “哈，淨琉璃菩薩，你想以身試招嗎？”淨琉璃一言激怒襲滅天來，現場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阿蘭聖印正是殺身渡佛之招，因為一步蓮華是不可能真正殺人，他的死，隻是脫出皮囊，渡往善界了。”淨琉璃仿佛沒有察覺到四周氣氛之變，淡聲道。

  “菩薩，殺人者是吾，殺人之招隻有吾最明白，如果你想以言語來影響吾，還是省下吧！”

  “猜或不猜，存或不存，皆有冥冥中的原性，造就事實。”

  “吾冥冥中的原性，僅在於自吾的印證與理想，一步蓮華究竟為何對吾已經不重要了！”

  “你不願意明白嗎？”

  “吾隻明白一事，你今天來此與吾一辯，是為拖延時間。對嗎？”

  “無辜的性命若能避免，就該免去生靈塗炭。”

  “魔界一統，將帶來太平之機，何必逃走呢？”

  “襲滅天來，凡事皆有一體兩麵啊！”

  “你想說什麽？”

  “吾擔憂的是你的未來。”

  “未來之事吾從不斷言！”

  “但再這樣下去，你將成為魔界的棄子！”

  “怎麽說？”

  “因為你的存在正是天地不容，你的立場更是邪不勝正，佛魔不能容，唯有一法！”

  “何法呢？”

  “恢複為一步蓮華！”

  “淨琉璃菩薩，你引動吾之殺機了！”

  襲滅天來殺氣外泄，四周氣氛頓時冷凝起來。而就在此時，一道清冷的聲調傳入兩人耳中。

  “看來，我來的有些不是時候。”話音落下一瞬，就見一道白色的身影瞬息而現，“菩薩，久見了。”道隨心先與淨琉璃見禮，然後視線在襲滅天來身上轉了一圈，又回到淨琉璃身上，“不知菩薩的事情可辦完了？”

  淨琉璃視線在兩人身上輕輕一掃，半垂眼眸，輕緩道：“可以一問，先生為何而來？”實際上，在淨琉璃心中，對於道隨心來此的目的，也有幾分猜測。

  “菩薩認為呢？”道隨心淡淡一笑，“菩薩的事情若是辦完了，就將接下來的時間交於我，如何？”

  淨琉璃眸光微動，他的主要目的是拖延時間，現在，雖然談話的結果不盡人意，但目的也已達到，“既如此，就隨先生之願。請。”

  “淨琉璃。”襲滅天來突然叫住淨琉璃，“一個時辰後，魔界大軍將血洗中原！”

  淨琉璃目光微沉，看了一眼道隨心，什麽也沒說，邁步離開。

  “直言來意吧。”淨琉璃走後，襲滅天來垂眸的同時，抬手壓了壓兜帽，遮住眼中不斷閃動的陰霾。

  道隨心目光四周隨意地看了看，然後步入軍帳之中，坐在唯一的位置上，“來請你喝茶。”隨著衣袖拂過桌麵，一套茶具出現在桌麵上。

  襲滅天來稍稍抬眸，有些意外地看著道隨心。他怎麽都想不到，道隨心今日特意一行，就隻是為了請自己喝茶。

  “吾很好奇，你如此堅持要吾喝這杯茶的原因。”襲滅天來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不用再拿一步蓮華做借口。”

  道隨心把玩著桌上茶杯，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你與淨琉璃之間的談話，我雖沒有聽全，卻也聽了一個大概。他所言，有一點，吾並不認同。”

  “哦？哪一點？”

  “你是一步蓮華，一步蓮華是你。”道隨心抬眸看了一眼襲滅天來，“不管你是因為什麽而出現，在我眼中，你就隻是你，而非一步蓮華。”說著將自己對麵的茶杯又往外挪了挪位置，“這杯茶，你喝不喝，於我而言，區別不大。我所能做的，僅僅隻是在某個時間點，做自己該做的。”

  襲滅天來垂眸看著那杯茶，靜默不語。

  “依舊堅持嗎？”道隨心看著不為所動的襲滅天來，輕輕一揮衣袖，收起茶杯，“既如此，在下便告辭了。”

  在道隨心從襲滅天來身邊走過的瞬間，襲滅天來淡淡地開口：“看你眼中，何者為重？”

  道隨心停步，微微側著腦袋看著熄滅天來，“你曾說過，我是冷心的人。”

  “所以，那杯茶，從來就不是重點。”

  “很快，你就會知道。”